屋外众人将小破屋包围得飞鸟难入,正在犹豫是否要冲进去。却听得屋里一声响,不知发生了什么?过了一小会时光,从门口走出一个脸色惨白的女子。芮玉知低声对杨允徽道:“他昏过去了。”
杨允徽一惊,第一个冲进了破屋子。疯子倒在地上,双目紧闭。杨允徽惊叫一声:“哥!”不顾身上有伤,冲向倒在地上的兄长。跟进来的手下一把抱住杨允徽:“公子不可。让我等去看看。”
杨允徽怒道:“放开。我要看看兄长的病情。”那手下却不放手:“公子仁厚,手足情深。大公子身染疯病,不能不防啊。”
那边有人死抓住杨允徽,另有三个人已经走到疯子身边,细心打量片刻,看不出破绽来。这才从怀中取出锁链。先将他锁住,大家才能松口气。正要动手,芮玉知却跟进屋来,急急道:“等等。”
那些人根本不听,几下就将疯子锁住。芮玉知跑过去,见粗如儿臂的锁链层层缠缚,疯子就像被猎人抓住的猛虎,健壮的躯体四肢完全被捆在了一起,连一只手指都难动弹。锁链的缝隙处,结实的肌肉被勒得暴起。
芮玉知一惊,急道:“他还病着,你们怎么能这么捆着他?”
杨允徽的手下有礼地答道:“芮姑娘,大公子武艺不凡,如果不是这样绑,很难绑得住他。他若是醒来,凶性一发,必有死伤。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
芮玉知回头向杨允徽求援,却见杨允徽被手下扶到一旁椅上坐下,看来伤得不轻,见芮玉知看向他,无奈地摇摇头:“我与大哥是手足兄弟,若能选择,我情愿死在他掌下,也不愿伤害他。但是这些兄弟,不过是在为朝廷做事,暂时听命于我。我不能让他们冒险。”
芮玉知也知自己不该参与,允徽所为,已是仁至义尽。只是见地上被绑成一颗人肉粽子的疯子。心中仍是难过。当即弯下腰来,将刚刚买来的紫色袍子一条条撕碎,将碎片塞进铁链与他皮肉的空隙。好歹能有些用处。
她动作轻柔,杨允徽让人把他搀过来。拿过那件袍子,一条条撕碎,将碎布递给玉知,玉知接过。两人一起动手,而一众汉子站在一旁看着,都不作声,屋内仅余裂帛之声。
眼见弄好了。杨允徽道:玉知,你也累了,我们回去——”话未说完,他倒抽了一口冷气,芮玉知想起杨允徽也是受了伤的人,连忙道:“允徽,你伤得重不重。快些回去让郎中看看吧。还有他,病得不轻,也要赶快看看才是。”
杨允徽点头道:“好。我们回去吧。”
芮玉知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小心地将疯子抱上了一辆马车,动作倒是十分小心,这才放心了些。杨允徽站在她身旁,见兄长已经上车,对芮玉知道:“玉知,我们上另一辆车吧。”
“这——好。”芮玉知犹豫了一下,不是不愿,只是有些害羞,更多是惊喜。以杨允徽的高贵身份,她万万不敢有什么奢望。两人相处时,他能对她温柔体贴已是极难得了。这是第一次,当着手下的面,杨允徽对她表露亲热。
杨允徽挣脱手下的搀扶,身子略略晃了一下,芮玉知连忙伸手去扶:“小心。”刚碰到杨允徽的手臂,脸上又是一红。杨允徽轻轻在她耳边道:“以后不要一个人乱跑。你可知我回茶楼看不见你,有多着急?”
芮玉知头低得已经贴到了胸前,雪白的耳廓从黑发中露出来,已经变成了娇媚的粉红。
扶着杨允徽上了马车,车帘垂下,车内仅有两人相对。杨允徽受了伤,无力的靠在软垫上,眼眸半闭。芮玉知又是紧张又是欢喜,拉过马车上的锦被,将杨允徽盖住,又调调他身后靠垫,一心要让他坐得舒服。去别院还有一段山路呢。
车轮碌碌,马车渐渐走上了山路,本来平稳的车内开始摇晃了起来。杨允徽在闭目养神,坐在窗旁的芮玉知却渐渐生出些不安。这条路她与杨允徽一起坐马车走过数次,颇为颠簸。
“允徽。”细细的声音轻轻唤着。杨允徽睁开眼:“怎么了?到了吗?”
“没有。”芮玉知道:“我想到后面那辆车上去。”
杨允徽有些惊异:“为什么?在这呆着不舒服吗?”
“不是!不是!”芮玉知连忙道:“这车很颠。他被绑成那个样子,定是无法拉扶手。所以,我想去看看。”
“是我失误了。多亏你提醒。玉知,你真是心细如发的好女子。”杨允徽连忙道,眼中一道光飞快闪过。他接着道:“要去照顾大哥,自然应该是我。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好好在这里坐着吧。”一边说,杨允徽一边下令停车。
芮玉知却道:“不,你也受了伤,怎么能照顾人?还是我去。”杨允徽却道:“你是个女孩,这样总是不方便,还是让别人来照顾吧。”芮玉知正要下车,听他这样一说,也就不再坚持。要离开允徽去陪那个喜怒无常的疯子,还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回到山庄,顿时就是一阵忙乱。杨允徽顾不得自己的伤,命令将兄长送到他的房间,请来郎中先与疯子诊治。郎中看了下来,却是伤痛未愈又染风寒,再加上又累又饿,种种因素积成的病。好在疯子身子强健不同寻常。郎中开了几味药就来看杨允徽。
杨允徽并没有去别处休息,他坐在一旁软椅上,等郎中给兄长看完病,又问了几句,听说无大碍松了一口气,这才让郎中诊治。郎中诊视下来,杨允徽的伤却大不寻常,伤及了肺腑。那郎中看来说话也有些分量,他正色道:“公子,大公子已经病成这样。你是老爷仅有的希望,怎么能这般不珍惜自己。万一有事,老爷可怎么办?”
杨允徽支撑着道:“陆叔,是我错了。你别生气。”
陆叔摇头:“我知道公子生性宽仁,对大公子兄弟情深。但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安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不爱惜,不等于在剜老爷的肉吗?”
杨允徽又连连告罪,陆叔神色才略略好些,开了一个药方。下人立即收拾出另一个房间,让杨允徽静卧养伤。
已经半月过去。杨允徽的伤好了大半,但是疯子的病起色却不大。
青蓝色的火苗轻轻点着棕黑色的陶罐底,罐里“嘟嘟”的翻着水泡,苦苦的药味弥漫开来,守在一旁的玉知放下蒲扇,将药倒入碗中。
“玉知。”身后响起杨允徽的声音。
玉知回头,斑驳阳光从高大的树顶漏下,打在一领雪青色袍服上,出尘清新,一张脸上前几日的阴郁终于消散了些。
玉知放下药碗,急奔了两步:“允徽,你怎么出来了?伤还没好呢。”
杨允徽看看那药碗,叹息一声:“你又在给大哥熬药了?这几日,可真是辛苦你了。大哥对你如此,你还一直这么尽心。”
芮玉知自然答道:“救命之恩,当然要尽心报答。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只能为他做这些了。”
“你为大哥熬药就好了。现在他的饮食,全部都是你在操心,你是我的客人,真是辛苦你了。”杨允徽眼定定的看着芮玉知,将这个心无诚府的山里妹子看得双颊发烧。
芮玉知暗暗吐舌,这个小动作消解了一些紧张,这才道:“碧昔他们送去的饭菜他都不肯吃。他虽然见我没有半分好脸色,至少还肯吃我做的东西。”
杨允徽曲起右手食指,笑道:“脸都弄脏了。”轻轻一弹,一粒沾在玉知颊侧的灰尘被弹了去。他整洁的指甲轻轻划过她的脸,痒痒的,带得她心也摇了几摇。
杨允徽接着道:“玉知,我们明天就要回京了,你收拾一下,跟我们一起回京吧。”
“嗯。”芮玉知脸上带出一脸惊色,能跟在允徽身边,她是千万个愿意,但是一想起疯子,心房又是一缩,她不知疯子犯的什么罪,只是隐约觉得此事绝对不小。若是回京,疯子会怎么样?忍不住问道:“大公子,他没事吧?”
杨允徽脸上的笑僵住,停了一下,方道:“天威难测。我总会尽力救大哥的。”
听他这么说,玉知心中安定了些,眉间的凝重略微淡了一些,道:“那我给他送药去了。”杨允徽点头:“去吧!我也有事要处理。”
芮玉知把药给疯子送去。房间外,数层守卫戒备森严,进了房间,疯子正拥被而坐。他手脚处皆锁着沉重的镣铐,而他坐着的床上,铺有丝被锦垫,绣工精致,皆非凡品。
芮玉知走到床边,叫道:“大公子,该吃药了。”
疯子没有动。芮玉知怎么劝也是不理。芮玉知劝得口干舌燥,见他不理,无奈之下转头要走,这一转头间,头上一阵剧痛,疯子拉住那丝缎般秀发,发狠一扯,痛得芮玉知一声惨叫,碗跌在地上碎得粉碎。头重重的撞到了床栅上,泪流如注,双手连忙伸过头顶,要去护住自己的头。谁知手刚伸出,双手手腕即被一只铁钳夹住,动不得半分。
这几日照顾疯子,虽然身上青紫了好几块,但却从未如今日这般。疯子的一双手,一只好像要把她的头皮扯下来,另一只,握得她手腕碎裂了一般的痛。
疯子再一使劲,玉知身不由已从跌倒在床上。来不及挣扎,一个巨大的身躯压得她几乎昏了过去。疯子一脸狠色,冷冷道:“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玉知吓得脸色铁青,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疯子听不到她的回答,神色更多了几分疯狂:“被叛我的女人,不会有好结果。”
他只用一只手就将玉知的双手束在了头顶,危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似笑非笑的露出森森白牙,像要吃人一般。玉知吓得骨头都软,拼命挣扎,却挣不脱他魔鬼一般的巨掌。
万幸门口守着的人及时冲进来,才将芮玉知从他的魔掌中救了出来
等守卫们将疯子巨大的身子移开。芮玉知无力的滑倒到床下,哭得分外凄凉。自己一片好心,却受到如此凌辱,越想越是伤心,站起身来,飞奔出了房间。
花明柳暗绕天愁,上尽重楼更上楼。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
一路行来,车马不停。芮玉知虽然坐在车上,周身也颤得像散了架一样。
如今她衣着靓丽,吃用都很讲究。但她的脸颊却瘦得不见一点肉。
芮玉知已经知道了这兄弟二人的真实姓名。杨允徽实际叫华允徽。 “华”是国姓,这兄弟二人,是豫亲王的两位王子。疯子的真名华允宥,本是豫亲王大王子华允宥,他本是豫王爷世子,随父常年驻于军中。而二王子华允徽一直住在京中王府,很少出门。
细细回想,她早应发觉杨氏兄弟的不凡。虽然疯子有时候看起来非常可怕,但你只要对上他的眸子,就像陷入了无底的沼泽,再也无法脱逃,以至于刚开始,玉知将他当成妖怪。更不用说允徽的风神如玉,气质若仙,最让玉知无法忘记地是那天晚上,被允徽抱在怀中之时的看到的情景,月色下的允徽,逼人光芒,恍若天地主宰。
得知真相后,芮玉知心头更加沉重。她没有想到允徽竟然有这么高贵的身份,他与她之间相差距离不逊天地之别,曾有的种种想法,此时想来,幼稚得可笑。
进京后,华允徽不方便将她带进王府,就命人给她在王府近处找了一个住处先安置了下来。等处理过华允宥的事再来考虑她往后的事。临分手前,芮玉知还是去看望了华允宥,站在关疯子的铁笼外,华允宥却像不认识她一般,只是玩着手里的木狗,那还是路上芮玉知买给他的。
芮玉知等了半晌,见他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无奈地叹了口气,双膝跪下,冲笼中的华允宥叩了三个头,每一下都是触地有声,芮玉知喃喃低语道:“大王子,玉知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希望你的疯病能早些好起来。”
笼中的华允宥依然玩着木狗,一使劲,将木狗的头揪了下来,然后又将木狗的四脚,尾巴,一段段揪下捏碎。柏木做的小狗,在他手中竟像是面粉捏成的。芮玉知叩完头,抬首一看,柔弱的身躯不由得抖颤了一下,匆匆起身,走了数步,却又回身小声道:“我真的没有告诉允徽。”话音未落,一个硬硬的东西向她左眼飞来。芮玉知本能的一挡,“啊——”右手被木头打中的地方,鲜血立即流了下来。这一下若是打中眼睛,眼睛哪里还保得住。芮玉知咬牙忍泪,转身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