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路灯下,默立着一个电话亭,斑驳的玻璃已经布满了铅灰色的灰尘,像是脂粉一样掩盖着皮肤上的岁月。屠凡无力的靠在它冰冷的腿上,仿佛就要在这里陪着它等待破黎明。今天与秦响的决裂,会等来他期待的黎明吗?还是仇恨的延伸呢?
他的目光像是被上了一道锁,死死地锁在记忆里,想逃也逃不出来。她的记忆像一道幽长的隧道,只有遥远的明天和虚妄的未来是光明的,而旅程只是一片漆黑,不知不觉他已经在这条漆黑的道路上行走了很多年,仿佛泪水与汗水与血液都已经干涸,但光明依然遥不可及。从前的岁月,大半都是母亲陪伴着他度过,但跟随年龄长高的,是她永没尽头的期望,甚至说是渴望,压抑着他的心脏,快要爆炸了。
屠凡累了,他真的觉得自己好累,有时候他真的想永远闭上眼睛,不再目睹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但是他却没有这个勇气。
他再一次软弱地流下眼泪,一如既往地喜欢莫名其妙的泪流满面。站起来的时候,脚已经像他的心一样发麻了,掏出身上电话本,僵硬地把磁卡插进了孔里。
“喂,单单,你想喝酒吗?”
“喝酒?屠凡,我怎么听见你在哭。”
“你想喝酒吗?”
“屠凡,我告诉你了,不要再来找我,我是个坏女孩。”
“小月酒吧,我等你,今晚我请。”
屠凡害怕她的拒绝,直接挂断了电话,抬头望望电话亭外面的天空,一团团压抑的黑云正在群聚,酝酿着一场足以冲刷一切的大雨。
他拿着钱朝着酒吧走着,漫漫长街,风大得吹得干眼泪,但永远也吹不走伤痛。
酒吧门口,他安静地看着人流进进出出,可是等了好久,那些身影里依旧没有蒙单单。大雨已经放肆地泼下起来,恣意欺负着这个枯涩的世界。
他看着潮湿的黑夜,有些失落,孤单地拿着钱向门口走去。迎宾先生却把手挡在他的面前,满脸微笑的说:“对不起,本酒吧禁止未成年人入内。”
“以前我就来过,跟蒙可为的千金来过,你记不得了?”
“对不起,我不记得我让您进去过,并且……”迎宾先生上下打量着屠凡,笑着不再说话。
“并且什么?”
“我们与蒙可为先生公司的合约在上个星期已经终止,他们因为效益问题,已无法与我们续签合约。”
屠凡看着微笑的脸,不耐烦地说: “你到底让不让我进去?”
“实在是对不起,请你不要为难我好吗?”依然一脸客气的微笑。
“我有钱——”屠凡拿着钱拍在他脸上,愤怒像是脱缰的野马,肆意奔驰。“我有钱——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有钱能使人下跪,能使人骨肉相残。你是白痴吗?”
迎宾先生对这个学生的愤怒毫无畏惧,淡定地笑了笑,朝屋里喊:“保安,有人闹事。”
两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走了出来,身高比自己高出一倍,睥睨地看着屠凡,相视着轻蔑地一笑。
“你想干嘛?”一个脸上有痣保安出声了。
“我想进去。”屠凡挑走神经的脸上没有畏惧。
“你这娃娃,才几岁哦,要去恁里面耍。”另一个保安操着一口纯正的四川话,蔑视地笑着。
“我今天就是要进去。”说着往前面走去。
操四川话的保安一下子拽住屠凡的领口,舌头在嘴里打了一个转。
“你还是爬嘛,我不想弄人。”一下子把屠凡推了出去,扔进大雨里。
倒在地上的屠凡被冰冷的雨水绝情地冲刷着,刘海上掉下来的水一滴滴的划过眼睑,划过鼻梁,划过法线。画出一条僵硬的脸的轮廓。
他转过头看着手上红色的钱,在雨水里鲜艳得像是要褪下血色。猛然站了起来,像秦响当时一样,把钱朝那个青年扔了过去。
“我有钱——我有钱——你们为什么——”他发疯似的嚎起来,眼泪与雨水混在一块。
青年扯下脸上贴着的钞票,看着屠凡,朝地上吐了一滩唾沫。“你有钱不得了啊,我最见不得你们这些人看不起我们农村来的,打!”
两个青年冲上去就对屠凡一阵拳脚,屠凡趴在地上,如那遍地的钞票,死死地贴在冰冷的雨水里忍受着疼痛。
“住手——”蒙单单从雨水里冲了过来,用劲地拽着两个青年的手臂,但却始终拽不动。
两个青年停了下来,看着蒙单单,雨水挂在脸上,让表情也冰冷起来。
“原来是你呀,单单,是因为你爸公司出了问题,老板才没跟他续约,你不应该叫人来闹事的!”有痣的青年发话了。
“华哥,对不起,我错了。”蒙单单低声下气地道着歉。
“算了,我晓得你是个好娃娃,以后不要了。”四川口音的青年也出了声。
“嗯,以后绝对不会了,我像你保证。”
两个保安笑着点点头,回到酒吧里去。
雨下得越来越大,几乎已经听不见这个城市的喧闹,蒙单单站在雨水里,背影显得格外的憔悴。
“单单。”
单单回过头来,看见屠凡的嘴角还留着血,被雨水冲得越来越淡。她湿透的脸上没有一丝怜悯,仿佛还有些憎恨。转过头去,想要回去了。
“单单,我们去喝酒吧,你来了他们不会不让我们进去了。”屠凡欢喜地喊着蒙单单。
蒙单单转过头来,站在雨水里没有说话。屠凡还是笑着看着她,见他没有表情马上站了起来,跑到前面弯腰捡钱。
“单单,你看,我有钱,我有钱了。”
屠凡冲着单单笑着,笑得是那么疯癫,那么可怜,让人看了想哭。
蒙单单看着他弯腰捡钱,朝着他笑的动作,黯然地流下了眼泪。冲上前去,拽住屠凡的手嚎起来:“你疯了吗,啊?我叫你不要再来找我,你却来这里像个疯子一样闹事,你这是在干嘛!”
蒙单单的声音接近嘶哑,与嘈杂的雨声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凛冽的悲伤,像是刀片锋利地一样向屠凡飞来。
屠凡看着蒙单单生气而悲伤的眼神,愣住没有说话,雨水一滴滴的拍在身上,世界像是被吸走空气般的安静下来。
最终屠凡笑了,痴呆地笑着。举着湿透的钞票对蒙单单说:“单单,你怎么了,你看我有钱了,我有钱啦,我们去喝酒好不好?”
单单看着屠凡,忍不住蹲在地上抓住头发埋头大哭起来,泪水像雨水一样倾泻。
“单单,单单。”
“不要理我,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你,你给我滚——”
朝着屠凡嚎着,依然止不住痛哭。她不知道屠凡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像疯了一样。让她感到好陌生,好难过。
“单单,我们去喝酒吧。”屠凡已经把钱全部捡到手上,蹲在地上靠着单单说,“我们去喝酒吧,然后忘记一切好不好,忘记学习,忘记成绩,忘记未来,忘记自己好不好。”
“我告诉你,我现在也不能进去,我老爸就要破产了,破产你知道吗?啊?”单单只是一个劲儿地朝着屠凡嚎着。
“没事儿,单单,我们不进去我们去别的地方喝,忘了破产好吗?”屠凡依然呆滞疯癫地笑。
“喝喝喝,你不喝能死啊!”
蒙单单拽住屠凡的身体,愤怒却又悲伤地摇来摇去,屠凡麻木得如一尊雕像,任凭单单的摆弄。摇累了的单单站了起来,看着天空,一片漆黑里不断掉下来笔直的雨柱。
屠凡也跟着她站了起来,像是被摇清醒似的冷静下来,黯然神伤地说: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连家都没有了。”
蒙单单转头看着屠凡悲伤的神情,突然绝望地苦笑起来,笑得撕心裂肺。
“你还有一条命,而我,连命都不是自己的。”
屠凡转过头来,看着湿透的单单,怜悯像是根须一样延伸向心脏最深处。
“单单。”
蒙单单把手往脸上一抹,把眼泪和雨水一并甩去,然后转头就跑。
屠凡忙跟了上去,冲后面抱着单单的腿,趴在地上绝望地哭泣。
“单单,你别走,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走了我都不知道能往哪去。”
蒙单单站在雨里,黯然流泪。
那夜他们就坐在车站的雨棚里,全身湿透地看了一晚的冷雨。
“朱峰对你好吗?”
单单强装微笑,吞了口口水说:“好。”
“要是我知道他对你不好,我就杀了他。”
“你要是敢杀了他,我就杀了我自己。”
屠凡转头看蒙单单的时候,蒙单单也正看着他。女孩把头靠在男孩的肩上,闭上眼睛,在这寒冷的夜里睡去。
雨一直下,把整个城市都洗得不留灰尘,也罢钢筋混凝土冲刷得冰冷刺骨。两颗冰冷的心靠在了一起,得到了片刻的温暖和感动。
而病房里的桑恒和晓破也紧紧地靠在一起,但两颗心却暗度陈仓地游走了遥远的距离,一个感到幸福,一个却只是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