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寄终于惊呼:“徐公子的魂魄!我看到了!卧云道长你再坚持会儿!”
被称作卧云的男子叫刘卧云,此刻正护在李寄身后,挥舞着道剑在地面格挡着高空打来的树枝。
这树枝并非有人挥动,而是树老成精,一株巨大的银杏,李寄和刘卧云要提取银杏树内寄居的人魂,不料方法失当,惊醒了银杏本体精魂,银杏出于本能开始反击。树枝仿若钢鞭,暴雨似地抽打下来,破空之声仿佛是树在一阵阵尖啸。好在刘卧云见机快,迅速拔出腰间道剑尽皆挡下第一波攻击,而刘卧云和李寄站的银杏树干前亦有好大一块死角,树枝打到二人处力道减弱了不少,刘卧云才勉为其难抗下后续几波打击。虽然一阵阵的格挡中刘卧云已然察觉树精的攻击节奏,然而李寄在这等情形下集中精力寻找特定魂魄花了好长时间,连续格挡也令刘卧云渐感吃力。
刘卧云感到一次道剑险些被枝条的力带到脱手,经不住再次分神催促:“赶紧招魂,再晚了我撑不住。”
李寄急忙嚷道:“可得撑住啊道长,我一个酒楼跑堂的和你们来趟这趟浑水,要我有个三长两短,我们罗掌柜可就得给你养了。”
刘卧云又好气又好笑,举剑朝空中横挥斜挑,“呯呯嘭”打开一阵树枝:“你手上要再没你嘴上快,这树不抽你我也得抽你。”
李寄“唉”了一声,手上动作其实不慢,很快将一直拿着的心灯点亮,念起刘卧云教的那段咒文。目光不受阻碍地从银杏树皮直望到黑暗的树干,视线一直延伸到树心中。
李寄的咒文引领着树心内——人的魂灵化成的数十颗五颜六色的星点,让它们围着某个中心缓缓旋转起来——待所有的星点都开始转动,李寄呼唤着其中的一颗瘦小的蓝色星粒,令它加速,从众多旋转的星粒中脱离出来,转弧越来越大,距离李寄手中的心灯越来越近。这番作为说来很短,实则漫长,刘卧云从见李寄无暇他顾起,便见机将手在道剑上一抚,只见他手心划伤处流出的血竟然是乳白色——挡住几根树枝抽打,道剑终于也被树枝抽飞,刘卧云不去理会,只趁隙猛地将流着白色血液的左手猛按在草地上。
肉眼看不见的地下,刘卧云手掌划破的血肉里生长出许类似植物根茎状的物事,那些根须刺破草叶,草叶便随之由黄变褐,迅速枯萎。根须往土里延伸时,高空狂乱的树枝蓄力已毕,破空抽打而来,刘卧云猛地运气,伤口乳白血液微微发光,血肉中的根茎便极速往地下编织出一张大网。
高空的树枝破空而来,树精仿佛知道刘卧云无从格挡,破空声有如哀嚎,千钧一发之际——土里的根须网有一丝生触到了银杏地下的树根。这根须网便仿佛百川汇流集中到那连接着刘卧云和银杏的根须上,让它变得坚韧,银杏树根仿佛不设防的豆腐,竟被看似柔软的根须轻易刺破。这番情形说来复杂,实则也就刹那之间。
银杏树根被刘卧云手里根须连接的同时,高空劈头砸下的树枝如遭雷击,在刘卧云眼前一尺远的地方抖动起来,继而仿佛拉满的弓失去了开弓的力道,再度伴随呼啸声弹回空中。
树木变作寻常树木,先前那些激烈的对抗仿佛从未发生。刘卧云皱着眉将左手从地面拔起来,把手上根须物接连扯断。断裂的根须有的带着泥土缩回刘卧云手中,有的带着血丝钻进土壤,汇成一股游进土壤下的银杏树根。
他气喘吁吁捡了道剑,眼前脚下一软,稳稳神,缓缓蹲下,再疲惫地躺倒在地。侧头望,李寄还捧着心灯念着招魂咒。刘卧云举起割破的左手,看着掌上破口处那些舞动的细须缓缓缩入血肉,眼里禁不住流露着嫌恶,用尚有余力的右手撕下衣角布条缠住伤口,像遮住一段不堪的往事。
李寄眼里,那颗原本在树心的蓝色魂灵终于飞近心灯,李寄见机举手用心灯一兜,蓝色星粒冲进心灯小巧的竹门,刘卧云见状差点跳起来,但见李寄急忙将心灯竹门关上,看着蓝色星粒的光轨已然在灯里转动才道:“先前再三和你交待要稳妥,说了上百遍惊动了生魂让它跑了咱们追不上,我看你是半点没听进去。”李寄也连呼侥幸,看着蓝色星粒围绕着心灯中心的火焰缓缓转动,心下也安定下来。李寄回过头才感到四周已然宁静,但见刘卧云躺在地上闭目养神,夸张地带着哭腔喊道:“刘道长!你怎么了?!”
刘卧云依旧没有睁开眼,但嘴里狠狠道:“等我养足精神,到时还盼揍你时你有今晚嘲弄我的气力多哭喊一阵。”
李寄道:“好心当做驴肝肺,小的这不是关心你嘛。”欺他看不见,冲吐舌做着鬼脸。
“那徐公子还等着生魂归位,你是想让他今后如小儿麻痹般你便接着耍宝。”
李寄闻言正色起来,抬脚迈了半步,朝空中望望,缩回道:“这树精你可料理好了,它若是趁我不备攻我后背,我一个小跑堂的可没你那么好身手。”
“料理好了,我以秘法封镇了它的树魂,没了树魂,今后它便只是普通的银杏了。”
李寄放下心,捧着生魂往外走。走到距离树干五步远时,空中又响起一阵令他寒毛炸起的刷刷声,回头已见一根枝条当头劈下。刘卧云猛地睁眼,嘴里道声:“好妖孽!”用尽全力将道剑朝那打向李寄面门的树枝掷出。道剑旋转着打在下劈树枝中段,刘卧云力道极大,枝条竟被道剑的钝锋切断,那树枝从中而折,劲力不减,偏离了方向摔打在李寄手腕。李寄吃痛,手上心灯被打掉在地。刘卧云喊了声:“生魂!”翻身站起时却眼前一黑,无力地跌倒在地。李寄心知大事不好,顾不上草地上如蛇蠕动的树枝扑向树枝旁的心灯,但心灯已灭,其中原本围绕灯花旋转的生魂已经不见了。
生魂不见,便意味着徐公子的三魂七魄无法凑齐,便意味着李寄幼年的玩伴,童年的恩人,后来的朋友将魂魄散溢,最好的结果也是重入轮回,永远消失在世间。李寄趴伏在地,想到刘卧云说生魂散溢便难寻回,心中哀痛,望对面地上的刘卧云责怪道:“我就说让郁道长来,你非要来!果然新姜不如老蒜……还‘料理好了’,这下如何是好!”说完鼻子酸楚起来。却不料地上树枝竟然一下弹起缠到李寄脖子上,这回可算是把李寄吓得三魂出窍,连忙伸手去扯,哪知越扯越紧。
刘卧云步履蹒跚望李寄处赶,见李寄脸色由青入紫,心里火急火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没了声响。
李寄见唯一的救星自身难保,眼前金星直冒,跪倒在地,此时他五感通透敏锐,清楚听到后空中又传来声音,但不是之前那些骇人的树枝破空声,李寄满目含泪,侧过一张绛紫色的脸望去,只见一个青衣少女越过自己头顶,轻轻落在自己身侧,双指做了个道剑点在自己眉心,那收紧的树枝竟然猛地松了力道掉落在地。李寄大口喘匀了气,抬头用已然难以对焦的眼望向拯救了自己的女子的脸,顿时明白什么叫面若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