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被斥的讷讷,转头缩在佛像旁边,呆呆的看着手臂上伤口。
这养蛇的女子,果真性子也似蛇女刁蛮的紧。
“你叫什么?”
蛇女紧盯他一眼,施舍丢去一方素绢。
书生怔愣捡了素绢。先施了一礼,复通报姓名:“晚生蒲之,没有想到这里已有先客。冒犯了,姑娘。”
养蛇的女子莲步款款,绕着他看了一圈。
“请问有何不妥?”书生被看的局促。
蛇女摸了摸臂钏:“你敢让我的宝儿躲雨,不怕它咬你吗?”
书生摇头:“万物有灵,它怎会。”
蛇女轻飘飘“呵”了一声,倒也听不出什么意思,只是移眼直视佛像。
书生驽钝不解她意思,刚要劝她不可不敬神灵,她就指着面前佛像回眸:“以佛像为界,今晚你待在那边,不许越界。”
瞧她心情不快,书生不敢触她霉头,裹了裹衣袖,自己顺着方向靠墙休憩。
破旧窗棂吱呀响,一声雷电就是一道大雨滂沱,紫青电光劈亮苍穹,佛像肃眉低眸却显得鬼魅。
书生忽的心凉了半截,呆呆看着佛像断臂处,恍若痴了,双眼一闭,突然周身就变了天地。
仍是个下大雨的夜晚。
是一片茂密无比的森林,林中根根巨树可堪两人合抱。树下年轻术士打坐躲雨,他漆黑的束发跟夜色融为一体,穿一件白色袍子,外罩件猩红蝉衣,薄薄的唇开合。
“滂沱大雨,雷电嗡鸣,他们追的是你吗?”他并指一划,金气明灭。
地上坑洼中,一尾银鱼奋力扑腾起,鳞鳍在电光下晶莹流溢,摔倒时顿现原形。
术士顺着看去,只见她人形并不如原形美丽,脸上疤痕遍布,有得还深浅交错血迹未干。
也就是妖,若是凡人女子拖着这残破丑陋的皮囊,只怕要羞愧投江……
她却还敢颤颤伸手。
潮湿的雨林中,这双手如一匹柔软干燥的缎子箍住他的咽喉,若不是她因疼痛而发抖,他当真要着了道。
“你这鱼妖倒学起了狐狸,”术士一定神,周身法阵如金刚护体,捻了一个口诀,就把她打回了原形。
眼见雨越下越大,他一手捞起污泥里的银鱼塞进酒囊,抬眼看了看正猛闪的雷电,一声轻哼,颇有些不敬的意味。
深山淋了半宿,天方将白。
术士寻到了昨夜栓好的马,可惜刚落手,它就被雷电劈成了焦炭,他叹了口气,袖口迎风飞出一片黄纸,落地霍然成了神骏宝马。
西行四十里地,小镇在望。
术士将马停在篱笆墙外,推了一把虚掩的门,如入自家。
这户原是一家三口,昨日撞了傀儡,被三流妖道取了魂魄,肉身丢去喂狗,连具活尸也没留下。
赵泽纵马追至四十里外的荒山,降了那傀儡炼丹,这才有了夜宿山林的一晚。
堂屋中摆着馒头肉包,是昨日惨死前主人刚蒸出笼的,倒正好孝敬给他了。
赵泽了了果腹,拿起酒囊正仰头,想到了什么,一个法诀捻住了扑腾乱跳的小银鱼。
它折腾两下,在手里突然安分。
赵泽拍了下酒囊,恍然,泡了一晚上,鱼醉了。
他视线寻摸房内摆设,看中了打满水的翁缸。
哈欠:“你醒醒酒,我再打会儿盹。”
半刻钟,翁缸里水花迸溅,宛若煮开的沸水,一时白光氤氲如雾气,一时黑煞纠缠如恶藤。
这般两厢争霸,银鱼已是幻化成人形,痛苦不堪的呕吐出一枚莹莹发绿的宝珠,她脸上狰狞疤痕也在吐出宝珠的瞬间消失殆尽。
“不!”
她狼狈爬出水缸,捧起绿光宝珠,在雷电肆虐的冷温中打了个寒颤,囫囵吞下。
千刃凌迟的痛苦,使她像个只蚕蛹一样环抱腰腹,脱水般栽倒地上,深陷沼泽般动弹不得。
有一双手把她大力拽起,“小鱼精,贪心不足蛇吞象。”
赵泽目光从素帐板床上爬起来,看了眼仍旧黑云密布的天色。
滂沱大雨,雷电滚滚,这是天人发怒之兆,她必然得罪哪路神仙。
可惜赵泽是术士而非三清道士,不管替天行道。道士斩妖除魔,百年后可羽化升仙,脱离红尘。术士走的却是旁门左道,靠着汲天地之精魄,偷万物之灵源,以求长生不老,盘踞人间为虎作伥。
本就是逆天夺命的活法,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
他掐了个诀,心道我救你这小妖一名,你身上的宝物借我练练,总也不过分吧。
心念至,赵泽双袖盈风,周身飓风如黑浪腾云,一指截江般直点女妖腰腹大穴。
顷刻间,金光如柱。
不曾想,这女妖虽重创,反抗之心尚强。
二人一时间竟如二龙抢珠,拼的一口白牙碎成齑粉,血口淋漓也互不相让。
“靠窃不义之宝修行,能得几日好。”赵泽修眉困锁,眼色不虞。
女妖瞪他,竟有玉石俱焚的意气。
瞧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赵泽眼睫抖了一下,忽的一下卸了劲气,无趣甩手。
眼不见为净:“你就好生藏着掖着捂化它吧。我倒想知道,一只银鱼精吞了龙珠,又能有什么造化。”
……
书生觉得这声音忽远了一些,梦里不及细想,只听耳畔已有新语,似是在路上,马蹄哒哒溅起水花。
“小鱼精,今天长没长龙角?”
“这么护着腰腹,莫非要冲出龙爪了?”
赵泽手里一道黄符摩挲在衣袖里,眼底一抹寻味。
“凡人修仙百年入门,妖怪要成仙更是难如登天。要有千年道行更得有千百件功德傍身。你身为精怪尚不如妖,这一口吞下去不是一步登天,可就要一步西天咯。”他言辞恐吓,笑也非善类。
“我定能行!”女妖霍然从马车里探出头,蹭了一头碎草,固执不屈:“你不过是个凡人,满口胡言——”
她忽的打住。
“我怎样?”赵泽闭眼假寐,也不管马往哪去。
“你不过是个凡人,靠偷天地灵气苟活。我不与你计较。”女妖别开眼。
赵泽闻言睁开眼,敞怀大笑:“我有本事偷,可不像有些妖怪被抓现行,到现在头顶还打雷下雨。”
女妖哽住咽喉,农家干草架起的简陋车厢早被雨淋透了,粗粝的磨破她一双腿,她本就惨败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赵泽勒住马缰,在山脚下回眸看她。
“说不过就哭算什么本事,有人笑你就打回去,这样才不会被欺负。”他想伸手拔掉她头上不伦不类的干草。
女妖猛的狠狠打掉他的手,头也不回的滚落泥泞里,狼狈往山里奔逃。
凡人狡诈,神仙阴险,同类凶狠,一概不可轻信。
她一直都记得族人的嘱咐,从没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