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林一定不会有事的,可是,也确有三两天没有见到他了,吴晔下意识的取出手机,拨通他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
吴晔急匆匆的喊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的,我好好的啊,和小娴在一起。大宝你怎么了?“
是蓉儿的声音,这才想起来手机已经转交至蓉儿手中,当真是被焦急的情绪冲昏了头脑。
“没事了,蓉儿。“
“大宝,你是做噩梦了吗?“
“没有。”
“那……”蓉儿迟疑了一阵,接着问道,“是不是刘林哥哥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她的话一矢中的,也许女生的第六感就是这般敏感且强烈,吴晔肯定的话语刚要脱口而出,忽又咽回肚中,只是希望蓉儿不要为此担惊受怕。
“没有,林子他好着呢。”
“那大宝你是怎么了,告诉我好吗?”
“我,我刚才确实做了个噩梦。”
“大宝,你不会在骗我吧,请不要这样,好吗?”蓉儿的语气中明显带有疑惑。
“没有,真的没有的事。”
“大宝,对不起,请你再等等我,小娴后天就要返程,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感到寂寞的话,我也可以明天就回来,我们明天下午就见面,好不好?”
“我不寂寞的,我这里都很好,林子也很好,你多陪陪小娴吧,毕竟你们很可能要分开很久很久。”
“嗯,谢谢大宝,那请你也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嗯,那蓉儿我们后天再见。”
“大宝再见。”
吴晔搁下电话,第一时间冲到阳台上,对着斜下方刘林住的房间呼喊,可是不论他如何用力,那边始终就是没有回应,不详的预感在他心头加剧。他跑回房间,又通过座机给酒店总台汇报情况,请求核实刘林的健康状况,那边值班的工作人员要求他稍等,会通电话询问。
吴晔就这么守在阳台上,他清晰的听到楼下房间里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像是无法无天的熊孩子在夜半吵闹,久久未有人管教。
吴晔也有想到,会不会是这小子隔离期已到,偷偷溜走了,但转念即刻否决。不,绝对不会的,以我和他的关系,他绝无可能不辞而别,他甚至还会在离开前狠狠的到自己面前来装上一把,“叶子,你看哥我就要走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你还需努力啊”,然后,幸灾乐祸般的哈哈大笑。
这么看,有很大的可能性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不测,越想便越觉得恐惧。很突然,座机铃声在下一秒嘎然而止,也不知是被人接听,还是总台放弃了呼叫。
没过多久,吴晔房间的座机也响了起来,他跑回屋里接听,那边的答复简直让他感到绝望无措。
“对不起,先生,您提供房间的座机电话并无人接听,您确定里面是否真的有……”
“确定有人,请你仔细查查,他最近是否有外出记录。”吴晔不等对方说完,迅速抢答道。
“他,他没有外出记录。”工作人员接着补充道,“但是,先生,我这边也已经快两天没有接收到那个房间给的体温监测记录了,相应的,也没有人申领配餐。请问先生您是否是搞错了房间号码。”
“不,绝对不会的,麻烦你再核对一下,房间号码是408,阳台在我房间507的西边斜下角处,对吗?“
“对,先生您说得没错。”工作人员接着又补充道,“那么,先生您是否考虑过,是不是房间主人在近期解除隔离,已经撤出酒店。”
“不,不会的,你再仔细查查,或者,麻烦你们安排人过来,直接进房间核实下情况。”吴晔的语气异常坚定。
“先生,对不起,这是在我们规章制度中不被允许的,我可以帮您再核实一下,我正在尝试与前两天主班的同事取得联系。”
“大概要多久?”吴晔有些不耐烦起来。
“先生,请先给我二十分钟的时间,我会及时答复您的。”
吴晔终于怒了:“不行,不瞒你说,我朋友很可能在抗疫期间感染了非典,现在两天多都没有见到他露面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测,你们必须马上安排工作人员赶过来,已经耽误得够久了,如今抢救时间更是争分夺秒的。”
“这……是这样的,先生,目前来看您的判断确实存在一定的可能性,但是我们也没有办法立即安排工作人员上门,我们会先核实房间内的居住信息,如果确实属实,再按流程上报隔离点值班领导,只要得到上头允许,我们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安排工作人员探访,这样您看可以吗,先生。“
“那得多久啊,病情可拖延不起。“
“先生,我们和您一样,也深深了解非典的可怕之处,所以更需要先核实情况,再按部就班的完成工作。“
“但是,你们就连哪个房间住着人,哪个房间没有住人,都搞不明白,在我看来,本就是你们工作上的失职。“
“先生,望您谅解,我们也是轮流倒班,有时候记录难免会有偏颇。“
“那你就坦白点,如果能安排人过来,大概需要多久?”吴晔的语气变得更重了。
“先生,保守些可能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吧,有可能会更快一些,您也应该知道,我们的工作人员穿防护服就需要半个多小时的。”
吴晔一把撂下电话,此刻他已下定决心,要铤而走险,因为他笃定刘林不会不辞而别,好兄弟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不测,假若真的存在感染的可能性,那便很可能已经伴发呼吸衰竭,缺氧状态可长可短,要再拖上这么个吧小时,哪怕再被纠正,也铁定会在人脑中形成部分不可逆的损伤。
吴晔决不允许这样的情形发生在自己的好兄弟身上,他打开衣柜,将所有衣服抱出,扔到床上,一件件的套上,层层叠叠,几乎将脑袋以下所有的区域都覆盖完整,像是一幅中世纪的古典油画,所有版面上都沾满了颜色,不遗留任何一方空白。然后,是隔离点发放的口罩,足足带了三块十六层的纱布口罩,又翻遍房间里所有的抽屉柜,找到几个薄膜的半透明塑料袋,将它们套在脑袋上,感觉像是在雾里看花,视野多少有些影响,好歹还能辨明东西。全副武装起来以后,他便出门,径直往刘林住的房间跑去,那边,房门紧紧闭合着,敲门,未听闻传来任何动响,里边的世界是这般的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吴晔没有作过多的思考,退后几步,拼劲全力的冲刺,用肩膀撞击房门。
“咚咚咚”,巨大的响声在楼道里回荡,对面房间的大门先一步被叩开了,从里头探出一个脑袋,是个年轻的姑娘,正一脸疑惑的望着吴晔。
“帅哥,你在干嘛?”
“我朋友住在里面,他可能遇到了些麻烦。”
“里头可能并没有人住的,至少我是没见过。”姑娘的声音稍显低沉。
吴晔没有理会她,仍是撞击着房门,忽然,“砰~”的一声,彻底被冲破了,对门的姑娘也在同一时间合上了房门。
房间里,无比昏暗,厚厚的窗帘布像是被拉链牵引起来似的,封住窗户外一切能投射进来的光芒,电视机也没有打开,漆黑一片,但好像有悉悉索索的说话声不时传来,又似有节律般的在吟唱着,有如进入到神秘的深山窑洞一般,从洞穴深处飘来未知的诅咒声,让人不寒而栗。
吴晔没有退缩,反而更进一步的摸索着,在墙边触到日光灯的开关,按下,一切豁然开朗。此刻,眼前,好兄弟刘林正躺在床上,病态般的在六月初夏裹着厚厚的棉被,蜷缩成一团,吴晔走近些,看他双目紧闭,脸色看起来苍白乏力,呼吸急促且微弱,如果不是床头柜上的收音机仍在喋喋不休,你甚至都会怀疑进入到死寂的国度。
刘林静卧在床,看起来像是昏睡,或者浅昏迷状态,吴晔按照ICU的方式,用手隔着衣服去摁他的眉框,判断他的意识状态。还算幸运,刘林这小子一下便扭动起了身体,他的眼睛虽仍紧紧合拢,口中却若有所念。
“水,水。”
吴晔赶忙去房间另一头,用热水瓶冲了半杯水,生怕烫着,又兑了半杯的清凉自来水,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捧着水杯回到刘林床头。忽然,看他已睁开了双眼,但眼皮子好似很重很重的样子,费去他吃奶的力气在努力支撑着,他接着又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生硬的左右摆动,配合着虚弱的话语:“不要,不要过……过来。”
“你怎么了?”
“非……典,别……别过来。”
吴晔没有听他的,径直凑到他的身边,将水杯搁置在他嘴边,他看起来是那般的渴求水分,如迷失在沙漠深处的颓废旅人,伸长了脖子,张开干裂的白唇嗷嗷待哺,可是,下一秒,出乎意料,他伸手一把将水杯推翻在地,生命的液体遍洒一地。
“叶子,你走,你……你快走,别管我。“刘林的声音虚弱到了极致,好似一阵微不足道的清风,便能将他彻底冲散。
“林子,你喝水,喝了水,我就走,我去喊人来救你,你不喝,我就不走。“
“嗯……“
又接了一杯水,递到嘴边,刘林终于润了两口,有些象征性的,接着继续低吼着,仿佛是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你走,叶子,你……快走。“
“那林子你再喝两口,我就答应你离开。”
刘林扭头又猛地吸两口水,嘴中已发不出声,只是用异样的疲倦眼神望着吴晔,不住摇头,尽在无言中。
“对不起,叶子,如果你被我传染了,我死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他的心底,如此默默念着。
可他万万没想到,另一边。
“对不起,林子,如果不是蓉儿拿了你的手机,你也决不至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