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自从回来以后,吴晔也是有些天没有见着蓉儿了。当初有偷偷的去找过她,才知道他们学校整个校区都封校了,大门紧紧的闭合着,非本校师生不得入内,像是围城一般,里面的人不允许出来,外头的人也不允许随意进入,蓉儿说学校里有怨声,但总体都还算融洽,学校领导也试着请全校学生吃肯德基和麦当劳来缓解不良情绪。
另外,好在蓉儿是毕业班的,下周他们就将提前课题汇报答辩,然后便是安排毕业照拍摄,典礼仪式,全部相关事宜应该都能在四月底前完结,整整比往年提前一个多月,之后,蓉儿能够恢复到自由之身。她要求吴晔务必再等待她一阵,这期间她会用小娴的手机,和QQ继续保持联络。
然后,很突然,昨天上午,在医院门口,又巧遇了蓉儿,她穿着简易的防护衣物,戴着口罩,在传达室门口的桌子上做着登记工作。原来还是闲不住,报名到前线当志愿者来了,除此之外,也有那么一点点的私心,只是期望能来看几眼心爱的大宝。
刘林听完终开怀笑道:“没想到你小子还真有一手,这姑娘看起来是真的喜欢你啊!”
“我能感觉得到,我们彼此间是真心相待。收到这份惊喜,我也很开心,但是,但是我还是有些担心她的安危,她偷偷来医院当志愿者,我并不是很支持的。”
话音刚落,底下便是一辆救护车疾驰而过,闪烁的红蓝灯在一片漆黑当中,显得格外醒目。
刘林又问道:“那你让她回去了?”
“没,没有,我要她回去,她坚持要留下来,她说自己也即将踏上人民教师的讲台,要学着有担当,有责任心,她只是不懂医,便只好当个小小的志愿者,尽可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但我感觉得到,她是在找个借口,她只是想多陪我一会,离我更近一些。”
“我是看明白了,不管咋说,她是真的喜欢你,而且人品长相都还真不错,叶子,今天哥是真要恭喜你小子了。憋了二十四年,总算是憋出个宝贝来。”
“其实我感觉雨涵对你也真的挺不错的。”
“唉,告你别提那婆娘了,别提那婆娘了,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只是觉得你真不该轻易放弃,雨涵肯留下来,我觉得也有你的原因。”
刘林竟不再说话,又点起烟,憧憬起诗和远方。足足过去一支烟的时间。
“叶子,说句实话,那你觉得我应该咋办?”
“回去找她,把话说清楚,我也知道你不是爱低声下气的人,就平等互待,把话说开了,刺破你们之间的那一层隔阂,也许事情本来就那么你想得那么复杂。”
刘林眯缝起眼,低头下望,似有沉思,之后,默然点头。
“叶子,只能说,我去试试吧。”
“嗯,去试试吧,两个人之间本来就没有那么多是是非非,我觉得就是以诚相待,真心实意,把话说开,就可以了。”
刘林笑笑:“真算是败给你小子了,你哥我一直以为自己恋爱谈的多,有经验,套路深,真的懂爱情这玩意,看不起你那些单纯的思想,没想到,最后还是你赢了。可能,爱情本身,就是很纯粹的一种东西,越纯粹,就越是完美,像那钻石似的,要有人想往里头加点什么黄金,在表面刻画点什么龙凤图案,看上去仿佛更加高贵了,其实反而适得其反,纯粹的东西就要将心比心,容不得半点杂质。”
“嗯,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两人之后又是一段沉默,夜风潇潇,在发间梳洗。
“对了,叶子,今天早上刚听说,你老板好像也中招了,他们说得若有其事,是在抢救病人插管时被感染上的,不知真假。”刘林忽然又说道。
吴晔忽然一顿,望向他,嘴唇微动,想要问话,却开不了口。
“真的,要不明天你回科室去看看吧,如果真的中招了,也代你哥我送上祝福,你老板真的是个好人,救下我们医院好多人,要不是他提前预警,要我们尽早戴起口罩做好防护,怕今天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吴晔点点头,仍是沉默,他心底已经有不太好的预感,因为早先已听说过,抢救一个非典患者,就可能相应倒下一个医护人员,哪怕是因为老师的预警大家提前做好防护工作,但有些东西仍是难于避免,ICU的气管插管便是一项风险极高的操作,你应该能够想象,当病人大肆开放气道,一次剧烈咳嗽,是成千上万的病原体从口中迸发而出,病毒群扩散壮观宏伟之场面,绝不亚于一次剧烈的火山喷发,万千熔岩在空气中弥散,飞溅,有如史诗级的敦刻尔克大逃亡般壮烈。
突然,长空呼啸,又是一辆救护车疾驰而过,这次他在两人的眼皮底下刹住脚步,拐进医院,吴晔看到,它缓缓停靠在隔离病房楼前,然后围上来好几个身着防护服的医务人员。
“这是送非典病人吗?”吴晔问道。
“不一定,也可能是疑似病例,但仍需要隔离治疗观察,这种时候,任何风吹草动都得格外留意,大家的神经都紧紧的绷在一根弦上。”
两人于是密切的注视着那辆救护车,他们看到是一个年老的男性病人从后车厢被抬了下来,身边还打着氧气枕,病情看上去稍稍有些重,某个为首的医务人员在旁简单评估后,老人便被平车推向另一头的内科大楼,有个特殊通道,直达ICU的隔离病房。
“叶子,你们科又有得忙了。”
“嗯,其实我是真想回科室,去帮他们。”
“你不怕吗?”
“说不怕,就连我自己也不信,但就是想回去,和他们并肩作战。除此之外,和蓉儿在一起以后,我也憧憬过我们的未来,我想要建功立业,留院工作,然后再求老师,帮蓉儿也联系份体面点的工作。我们之间的爱情起始于北京,我们也约定过,以后要在这里开花结果,长相厮守。”
“那你去吧,哥我支持你,有时候想想,我们都还年轻嘛,年轻时候都不敢闯,不敢拼,不好好的冲动一回,又怎么对得起这份青春。明天去找你老板,再申请申请,没准这事就能成,你们科室现在人手极为紧张, EICU半个科室都并给你们了,仍是捉襟见肘。”
“嗯,其实我回来时就向老师申请过,他还是没同意,但如果他也真的病倒了,我想这次,有可能会同意吧。”
“嗯。”刘林点头。
没多久,医院里突然又开进来另外一辆救护车,还是停在传染科大楼前面,后仓被打开时,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亲自从里头走下来的,医护人员也是团团将她围住,这回,是簇拥着搀扶进普通隔离病房。
姑娘看上去有些眼熟,隔得实在太远,天色又昏暗,也不便相认。
两人又坐了一阵,之后接二连三陆续又开进来好几趟救护车,直至深夜。
病毒不会休息,它仍疯狂的在这座千年古城里肆虐着。
或许,相较于病毒所带来躯体的创伤和痛苦,更加折磨人们的,还是内心里的恐惧。它正在潜移默化间悄悄侵入进每一个人的意识之中,大家开始习惯于将自己的微笑隐藏在口罩后面;开始习惯于钟情生姜米醋和板蓝根的气味;开始习惯于像一日三餐般的准时监测自己的体温;开始习惯于孤芳自赏,活在孤独的个人世界里,身边的朋友,亲属,甚至是爱人,都有可能是下一个瘟疫的传播者,我们刻意避开他们,避开一切危险可能波及到自己的地方。
凌晨一点三十分,手机突然响起来,是小娴打过来的,她告诉吴晔,蓉儿突然发起了高烧,已经被救护车紧急送往西华医院隔离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