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边上的两个沙发上坐着柳随风和梅华的妈妈,梅华却在厨房里忙活,今天梅华请柳随风到家里吃晚饭。
“伯母,这些天没来,有些事儿。可能你们也都知道了。”
“事情解决了吗?”
“应该说基本解决了,我爸没表示反对,这也说明了我的真心吧?”
“算你过了第一关吧。”
“柳随风。”梅华在厨房里喊道,“到我屋里拿个东西。”
柳随风到梅华屋里,屋里摆设整齐干净,只有四个家具:一张单人床,一个双门立柜,一个小写字台,台前一把椅子。写字台上有一张纸,写的是炒鳝糊和宫保鸡丁的做法。他看着这张纸,爱不释手。是梅华的字吗,写得太好了,肯定有毛笔字的根底。
“干什么呢?快拿来。”
柳随风把菜谱拿给梅华,“放在台子上。”梅华正在洗菜摘菜,手腾不出来。
柳随风趁机从后边抱住梅华,把脸紧紧地贴在她的脸上。
“哎,……快进去吧,别在这碍事儿。”
柳随风刚坐回到沙发上,梅华母亲就说:“现在就让你进她屋了,没出息。”
柳随风说:“她屋里也没什么。”
母亲说:“告诉你,我们梅华可是很保守的,女儿的闺房是不许男人进的,她表哥来她都不让进。”
柳随风心里甜甜的,看来梅华这座城堡已经被攻破城门了。
一会儿梅华把饭菜都端上来了,就是那两个菜加上一个拍黄瓜,还有一大碗汤。梅华的母亲说:“我们两个吃不了多少,你是大小伙子,你把这些都吃了,别让我明天打扫剩饭。”
柳随风知道,就两个女人,吃剩饭是不可避免的,她妈是为了让他多吃。“这两个菜做得还真好,样子好,味道也好,赶上馆子里的了。”
“别乱恭维。不常做,都得照着菜谱,能好到哪儿去。”
“菜做得好,字也写得好,梅华真是个才女。”
“这也就是点儿表面的东西,”梅华的母亲说到,“我们梅华的好多才能你还没看到呢。”
柳随风心里笑道:女人最重要的我都知道了,只是你们不知道我知道。“那还有什么呢?”
“嗯……,嗯……”梅华母亲一时不知应该怎么说。
梅华赶紧说:“妈,你可别王婆卖瓜。”
她母亲还接着说:“三从四德。”
“都什么时代了,还讲这个。”柳随风大声说道。
“教条主义,这不过是个名词。但是任何时代都得有女德。现在传统道德都不讲了,我看将来好不了。”
“妈,你又随便讲话。”
“现在不是都改革开放了吗!”
“伯母,将来我就可以揭发你。”
三个人都大笑起来。
饭很快吃完了,柳随风起来帮助梅华收拾碗筷,“我帮你刷碗吧。”
“算啦,自己的碗都不刷,你能刷干净吗。坐这儿陪我妈聊聊天。”
梅华又砌上来一壶茶,“自己倒吧。”
梅华的母亲开始问道:“上次说到文史哲,咱们谈谈文吧。唐诗宋词都没问题吧?”
“都读过一些。”
“还挺谦虚。古文观止怎么样?”
“能背一些。”
“能背哪些呀?”
“伯母,我就瞎白火啦。我认为古文观止正好对应了文史哲。出师表之前的主要侧重写史,韩愈之后的主要侧重谈哲,唯有中间这段可认为属纯文学,我都是背的这段的文章。”
“真有点见解啊,还真没听人说过。那这些里哪个最好呢?”
“那当然要数《归去来辞》了。这段里的都极好,我在这些极好的里头又选出七篇,我给它们起个名,叫:《七文观止》。”
“《七文观止》?有意思。你选的是哪七篇啊?”
“《归去来辞》、《滕王阁序》、《为徐敬业讨武箜檄》、《春夜宴桃李园序》、《吊古战场文》、《陋室铭》、《岳阳楼记》。”
“《吊古战场文》不太有名吧。”
“我主要喜欢它的场面和韵文。”
“《滕王阁序》为什么不排第一?”
“念常了,还是觉得《归去来辞》朴实,流畅,意境也好。”
梅华很快收拾完毕,走过来递给柳随风一张纸,“古文观止的文章也确实就是中间一段的好,我也有这个感觉,只是没有这么仔细想过。”
柳随风看看纸上,写了两首诗。就是黄河远上白云间,和故人西辞黄鹤楼,字写得真好。“你不是喜欢看我的字吗?”梅华把在办公室里发生的那段讲了一回,三人都乐了。
梅华的母亲说:“过几天你领他到你舅舅家去玩玩儿。”
梅华撇嘴道:“还说我让进屋,你这就让我领去舅舅家啦。”
“说实在的,我还真有点儿喜欢他了。柳随风,你真决定了吗?真决定了就跟她到她舅舅家去。”
“我决定了。只是我听说她舅舅家一家都非常厉害,我怕招架不住。”
“你别给我来虚头八脑的,你们东北人可都是直来直去的。你要不去就拉倒。”
“去,去去。舅舅家都是什么人,叫什么名?”
“你们俩儿到梅华屋里去吧,梅华给他介绍介绍,我看看新闻联播。”
柳随风跟梅华进到屋里,随手把门关上。他忽然想起,怎么没有小梳妆台?“你在哪儿梳妆?”
“就在这写字台上。原来还有个小梳妆台,落实政策搬进这里来,地方大了,倒没有它的地方了。”
柳随风心里真高兴,看来确实是这么回事儿。本来梅华是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在床上。但是这时柳随风却直接坐到梅华的右边,立刻用左手从后面搂住了梅华。
梅华一惊,却没有动,“注意点儿,咱俩儿可还没有最后敲定呢!”
“我早敲定了,你也现在敲定不就得了。”
“你怎么能喜欢我,最终没有解释清楚,我心里不踏实。”
“我现在说出真实原因你也不会相信。”
“什么原因?”
“我看到了原来漂亮的你。”
“你有特异功能?”
“也许能这么解释。”
“净瞎扯。”
“你看,说了你也不信。反正我发誓,我爱你,这完全是真的。反过来想想,如果我不知道你那么漂亮,我这么追你,有病啊?”
“那你完全是为了漂亮?”
“那怎么说都不行了?漂亮毕竟是女人魅力最基本的条件吧,我当然也喜欢美啦。”说着,他转过身,把梅华紧紧地抱住,脸贴着脸。梅华这次一点儿没动,他慢慢闻着梅华身上的气味,清馨沁腑,“我还从来没有抱过任何女人呢。”
“你抱过我了。”
“倒是真的,我这不是抱过了吗?”
“别装蒜,我说你前几天就抱过。”
柳随风往后一仰,两人都躺到床上。梅华有点儿着急了,以为他要趴到她身上来。“你,……”
可是柳随风没有,而是胳膊一使劲儿,把梅华抱过来,两人都侧躺在床上,脑门儿对着脑门儿,鼻子对着鼻子,只是嘴没对着嘴。腿上去把梅华的腿缠过来,胳膊把梅华的腰再使劲的搂过来。两人贴得这么紧,以至于两人好像都有点儿激动了。
只一会儿,梅华就说:“行了吧?别再得寸进尺啦。松开吧。”
两人都坐起来,梅华整理整理衣服和头发,给他仔细讲起了舅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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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柳随风跟着梅华第一次来到舅舅家。这是一个西城的小四合院,原是他们家祖传的。好在孩子们都出去了,只有老大老二和小女儿住在家里,家里屋子很多,现在还有两间空屋子,亲戚朋友,来个人,都可以住,梅华母女俩儿每年都回来住一两次。
一进大门,一个热情洋溢的姑娘就扑到院里。“大姐,这么长时间不来,我都想死了。你就是柳……柳老师吧?”
梅华说:“你这嘴巴还这么能说,什么柳老师,就叫柳随风。”
柳随风眼睛一亮,太像了。说:“那你定是杨瑞琼啦。”梅华看了看柳随风,也看出了他的眼神,心里暗暗担心:瑞琼这丫头的嘴,别说错了话。
“叫我瑞琼就行,”神态十分阳光,“我一直佩服我大姐,现在更佩服啦。我们还都替她担心呢,没想到竟能找到这么英俊潇洒的男朋友。”
“瑞琼,就看你这张嘴了,我们不进屋了?”
“哎,对对对,我给你们拿东西,赶快进屋。大家都等着呐。”
南房中间的一个屋是客厅,进门迎面就是一幅中国山水画。画幅很宽,有点儿中西合璧的画法,因此山啊,水啊,树啊,都很逼真。画的下面山坡上有一个人,正在峭壁上采药。
“这是我三哥画的,其实不怎么样。”瑞琼指着画道,“他有好多画,都比这个画得好。”
“那怎么不用一个好的?”
“我爸非用这个。”
很快转过左边,一个长茶几,南边一个长沙发,对面有两个单沙发,两边各有一个单沙发。长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老人,对面和边上各坐着一个年轻些的男人。
“爸爸,妈妈,大哥,二哥,”瑞琼挨个指着对柳随风说道。
“伯父,伯母,大哥,二哥”柳随风行了一个礼。
“坐吧坐吧,”舅舅一头白发,很有气派,“年轻人,听说你很有眼光,竟然能看上我们小华。我先跟你谈几句,然后你们随便聊。我们小华长得不行,可以说较丑,你能给我一个较好的解释吗?”
梅华想,这老头,上来就说这么难答的话。刚想说话岔过去,只听柳随风说道:“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其丑者自丑,吾不知其丑。”
言出,大家都有点愕然:从哪儿弄来几句古文。但是老头没动声色,“好!你们随便谈吧。我进去还有些事情。”
“听说你在念在职研究生,你们那儿出国挺多,你怎么不出国?”舅母当然都是问现实生活中的事儿。
“要出国英语还得强化一年。正好导师让我念,我想随顺自然吧。念完了要出去还有机会。二哥,你们那儿也有机会吧?”
“我没太想出去,想自己搞点儿什么。我有点想法,现在的工作也还挺轻松。听说你是搞金属材料的,断裂力学,挺时髦的。”
这时大哥说道:“听说你对文科还挺有兴趣?古文观止能背那么多篇,而且有心得,难能可贵。对唐诗怎么样?喜欢哪些?”
瑞琼赶紧说:“当然是李白了,杜甫的东西太做作。”
“小妹的水平也很高哇,”柳随风真心表示同意,“李白当然是最高境界了。但是我还是很喜欢那几首边塞诗。那种气魄,李白也得避让。”
“既然李白是最高境界,那你说李白哪首最好呢?”大哥问道。
“我认为《将进酒》最有代表性。特别是那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我说姐夫,你可是把这几句抬到中华诗词的最高峰上了。”
梅华推了瑞琼一把,“别乱说话,谁是你姐夫。”
柳随风说:“你念着这几句,能看到什么情景呢?”
“什么情景啊?”瑞琼抢着说,“李白没钱了,告诉小二,我那儿还有五花马,还有千金裘,你就赶快上好酒吧。”
“不是吧。李白,岑参,丹邱,三个人都没钱?他们三个人喝酒能用几个钱,又不会大鱼大肉的,要用五花马和千金裘来换酒,那得换多少酒哇。李白想都不可能想到把马、裘和换酒联系起来。”
“所有的书上都是这么解释的。那你说是什么?”
“二哥能喝点儿酒吧,咱们都下过乡,还记得划拳吗?”
“我知道,”瑞琼又抢着说,“俩儿好,俩儿好。哥俩儿好哇,八匹马呀,五魁首哇,六六六呀,”
“停!”柳随风喊道,“五魁首,六六六,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你改得还真挺好。”大哥说。
“我考证过,唐时已经有划拳了。五花马,千金裘,应该是那时的拳令。”
“李白把划拳写到诗里去?”当然又是瑞琼问的。
“这正是最高境界之处,把平常的生活融入艺术之中。”
二哥拍几而起,“好一个最高境界,新思想才是最高境界。在科学上,这是最重要的。柳随风,你这新思想闻所未闻,你业务上也一定会有建树。改天我请你喝酒,咱俩儿得多聊聊。”
“划拳不?越说就越来劲儿了。”瑞琼调侃着,又问柳随风:“听说你好运动,跑步啊,游泳啊,打球啊,身体肯定好。”
“其实就是年轻人好动,但身体能好,这是重要的。我看小妹可能体育也不错,也是好动的。”
“就怕她这好动,”舅母插话了,“哪像梅华,文文静静的,女孩子要有个稳重劲儿。”
“我妈根本不知道,我姐的体育可厉害了,兵乓球,篮球,游泳,滑冰,什么不行啊。”
柳随风也吃惊道:“这我倒还真不知道。”
舅母说道:“我们家小华绝不是一般女孩,既有才,又有……,就是得了一次病。不仅她两个妹妹,就是她三个哥哥都得甘拜下风。”
大哥也插话:“我们家小华确实从小就显示了不凡,全家都佩服。而且品行也特别好,真是有才有德。”
“哎哎,太俗啦,哪有自己家人夸自己家人的。”梅华不得不插话。
瑞琼接着说道:“真是天妒英才,要不然我姐绝对是才貌双全。柳随风,你就做一回诸葛亮吧。”
“怎么……?”
“你没听说吗,诸葛亮的老婆特别丑,但是才能特别高。他老丈人不是叫黄承彦吗,诸葛亮求了好几回,黄承彦才把女儿给了他。据说诸葛亮那些能耐都是他老婆教的。”
大家都笑起来,柳随风笑着说:“那我宁可当周瑜。”
“怎么的?”瑞琼说道,“看着小乔好,想娶小乔哇?”
舅母说道:“这丫头,什么都敢说。那大小乔,是一般配,你能跟你姐比呀。”
“那可不敢。不敢不敢。”
大家又都笑起来。舅母站起身来,“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玩玩吧,吃饭还得等些时候。”说完走了。
二哥说:“这么些人别干呆着,咱们还是打桥牌吧。小华不常来,咱们这局儿都好长时间没开了。”
大哥说:“随风也会吧,你就和梅华一对吧。我和你二哥。”
瑞琼急着说:“就把我排除在外啦。柳随风,咱俩儿一对吧?”
柳随风说:“我玩得不好,再说桥牌对手不熟悉也不行。小妹可能原来一直是和梅华搭对儿的吧?你来吧,我和你看一手。”
柳随风站起来看看东面的墙上,墙上挂着一幅字。写的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字体是章草,苍劲古朴。他喜欢章草,不喜欢狂草。“这是伯父的字吧?”
“怎么样?”大哥问。
“比梅华的好。其实梅华的字已经相当好了。”
“那当然,我姐是和我爸学的。”瑞琼说道。
大哥说:“那你说说差在什么地方?”
“梅华的字就是两个字:漂亮。但是伯父这字,可以用一个词,叫做人与书俱老。”
“人与书俱老?”瑞琼问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大哥说:“你不知道得还多着呢!随风,那你喜不喜欢这个体呢?”他是想让柳随风说出什么体。
“我正是喜欢章草。听说***是学的怀素,那个‘海’字和怀素帖里的一模一样。可是我就是欣赏不了,可能也正说明了咱的水平一般。”
“你最喜欢谁的字呢?”
“说出来可能太俗,我还就喜欢赵孟頫的,真是漂亮。”
“那你们可能真是有缘,”大哥说,“小华后来也练过赵孟頫的字,还是我指导的。女孩子吗,应该有点儿唯美。”
“我说我第一次看见梅华的字就爱不释手。我是不是也有点儿奶油了。”
“那怎么能说是奶油呢。欧柳颜赵,是并驾齐驱。”
“你不会是因为看上我姐的字儿看上我姐的吧?”又是瑞琼在调侃。
“这也是一个原因。”
“那你慢慢看吧,我姐的才华还多着呢。你算捞着了。”
“专心玩牌吧,”梅华赶紧岔开,“你都叫错啦。”
“哪叫错啦?”
“上家叫一梅花,我叫二红桃。”
“哎呀,那我得想想。”
柳随风也走过来坐在瑞琼身旁,看着瑞琼手里的牌,心想,不知她们是自然还是精确,要是自然的话,直接封四红桃完了。
不知瑞琼是不是想考考柳随风,回头跟柳随风说:“你看怎么叫?”
柳随风想,一般女的很少用精确,都是自然的多,因此就说:“直接四红桃成局完了。”
瑞琼把牌放开,梅华打成五红桃。
又一把牌。瑞琼把牌拿起一看,柳随风就在她耳边说:“梅华叫三红桃,你直接叫六红桃。”
话音未落,梅华就开叫:“三红桃。”瑞琼吃惊地用眼睛看着柳随风。
这时上家争叫:“五方块儿。”
瑞琼又看看柳随风,柳随风微笑着,瑞琼只得回叫:“六红桃。”对方加倍。
这手牌打下来,宕三。
大哥说:“这么阻击叫,那肯定得输。”
二哥说:“结果倒是赢了。因为我们三十点大牌,宕三才五百分,我们赢一点。如果我们打六方块儿,稳稳当当打成,可赢六点。问题是,随风,你算出这么细吗?”
柳随风说:“大概算算吧,反正我们十点左右,好像宕二或宕三吧,怎样都比你们打成满贯强。”
瑞琼说:“但是你怎么知道我姐会开叫三?”
“随便瞎懵的。”
这时听到:吃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