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关村的一栋宿舍楼里，柳随风敲响了一家的门。
钱均堂把他让进了一间屋里。屋子不大，一个中学生正在写大字。柳随风一看，真草隶篆各有一纸，看来是每天各一张，字练得还真可以。钱均堂让柳随风坐在一把椅子上，自己也坐下，“柳老师，今天请你来，是想和你谈谈你写的那几个字。”
“谈字，那钱先生是专家，我就是想听高见来的。”
忽听那个中学生发话了：“我爸也不行，我问他几个字他都说不出来。”
柳随风说：“有这事儿吗？什么字，我看看。”
中学生在纸上用草书写了一个‘月’字。“你看这个月字怎么这么写啊，这是月字吗？”
柳随风一看明白了，这是说草书的字是怎么来的。钱先生草书要是不怎么好，也可能不知道。我现在还有不少草字不知来处呢。“钱先生书法怎么样？”
“我没怎么练过字，特别是草书没练过。”
“我正好研究过几个草字，我来告诉告诉他吧？”
“柳老师不客气，请。”
柳随风走到中学生后面，拿起笔来，“你看，月字是不是这么写的？先一撇，然后一折竖，再写里边两点。咱们写快点，一撇一折竖连起来写，写得也斜点，连到里边再写一撇代替两点。再写快点，把斜的折竖写到后面往里一带。再写快点，第一撇写的小点，把斜的折竖写成大弯勾状，用结尾的一顿代替里边的一提。最后咱们再写快点，把开始的一撇写得再小点，用下笔的一顿代替，然后把大弯勾的结尾也像画个圈儿似的一顿，你看怎么样？”
中学生说：“是这么连来的呀。那你说说这个‘成’字。”
柳随风想，这个字一般人可能都不知道怎么来的，因为他就是很长时间的疑惑。“这个字要先把笔顺搞好，不然不行。你知道我们开始学‘和平’的‘和’字，禾木旁的笔顺是撇、横、竖、撇、捺。但是草书中都是这么连写：撇竖横撇捺。这个‘成’字也得变笔顺：先写一撇，再写一横，然后写大刀。注意，不是接着写刀上的撇，而是写里边的折勾，最后写大刀上的撇。你试试连着写，注意把第一大撇越写越小，最后写成一小竖接着一横。然后把整个大刀依顺时针转动，最后转成中间的一竖。”柳随风一边说一边写，最后一遍写成草书的‘成’字。
钱均堂也不得不佩服地说：“柳老师真是知识渊博，以这两个字就能窥出一斑了。”
中学生也说道：“柳老师真行。那你看看这是什么字？”说着中学生就像写草书似的写出四个字。
两人一看都大吃一惊。这不是柳随风小印上的字吗？仔细看看，不一样。
钱均堂质问着儿子：“你从哪儿看来的？”
“爷爷那儿。”
柳随风明白了，这是那方小印上的字。钱均堂也明白了：柳随风明白了。
“柳老师，说实话，今天不想立刻涉及到这些字，没办法，看来是天意。我去跟我父亲说一声。”
中学生看着他爸：看来还是有我爸懂，柳老师不懂的字呀！
∞∞∞
一会儿，钱均堂进来对柳随风说，“咱们上我父亲屋里去吧。”
柳随风跟钱均堂走进另一个屋里，一个比舅舅还显得老一些的男人站了起来向柳随风伸出手。柳随风赶快走过去，双手握住了老人的手：“伯伯好。”
“柳老师是学理工的，我也是学物理的，咱们所学很近呐。”
钱均堂说道：“柳老师年轻有为，文理兼通。”
“班门弄斧。钱老，我其实特别喜欢物理。”
“那我问问你，二十世纪两大基础，量子论和相对论，懂吗？”
“知道一点。”
“敢说知道一点。那咱们就可以聊聊。你怎么看狭义相对论和广义相对论？”
“狭义相对论高于广义相对论。”
“噢？有什么高论呐？”
“很简单，开创性自然高于延续性。”
“不是因为广义相对论太难了吧？”
“张量分析其实不难，关键是你老得浸淫在里边，慢慢的忘记了物理意义。爱因斯坦不是说过吗，简单才是更好的。就冲这点，广义相对论又逊一筹。”
“照这么说，量子论就提不上了？”
“刚开始量子力学时候，好像还是可以的。后来就越来越玄了，比佛家道家还玄。什么量子场论，量子色动力学，现在又是什么弦论，超弦理论。现代的微观物理一直争论很大，就是因为没有出现一个‘简单到能写在文化衫上的公式’。”
“那么大爆炸宇宙论呢？”
“我最反对的就是大爆炸宇宙论，还有什么黑洞蒸发，完全就是玩弄一些数学公式，几乎没有物理基础。想想当初的‘以太’理论，比大爆炸理论合理的多了。哎呀，钱老，我这么瞎白火，你不生气吧？”
“没关系，年轻人。看来你对西方的科学有点厌烦之感，那么对宗教呢？”
“你是说基督教？那是西方道德基础。当然我非常尊重。”
“中国的儒教呢？”
“儒家其实不能算是宗教。因为宗教的一个必要条件是要信神，这和信仰不一样。中国的儒释道，都和西方的宗教不一样。”
“佛家怎么样？”
柳随风想，再不能说了。“了解得很肤浅。”
“中国哲学呢？”
“一点点。”
“文学呢？”
“钱先生在这，我不敢说。”
钱老先生这时慢慢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仔细地问你？因为你知道那方小印。我还不知道你是否具有，但我估计你很可能具有。你既然要做杨家的女婿，……”
“杨家？”
“梅家和杨家是一样的。你既然要做杨家的女婿，而且你还知道这方小印，对于我们来说，你就不是一般人了。在我孙子写出那几个字以前，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也有一方小印。而你那方小印可能以前也没对杨家说过，他们现在可能也才知道。因此我呢，想和你做一笔交易，或者说一次赌博。当然这不是那种肮脏的赌博和交易，而完全是一种大家都愿意看到结果的美好的赌博和交易。这是什么呢，就是或者你拿到两方印，或者我拿到两方印。无论谁拿到都要为破解秘密负起责任。根据祖传的说法，拥有两方印的人必是不凡的人物，如果没有广博的学识，没有承担责任的勇气，没有舍身求仁的精神，是不能拥有两方印的。因此在咱们赌博之前，我必须先要对你进行考察了解。本来我那方印上的字今天不能告诉你，但是可能有些天意吧，我只得告诉你，”
柳随风确实有些着急了：“是哪四个字？”
“‘贵’‘爱’‘寄’‘托’。”
“是什么意思？”
“‘贵’‘爱’‘寄’‘托’，‘后’‘先’’外’‘存’，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要解决的问题之一。”钱老先生最后说道，“据从杨家人口里得知，你具有各方面的才能。我想给你出三道难题，如果你答得好，我把印给你用。如果你答不上来，你把印给我用。”
柳随风说：“我这么一个年轻人，怎么能答好钱老先生出的题呢？”
“其实这题说难也不难，就简单地从你给我孙子讲草书就说明我所能出的题目很可能对你来说还太容易了。这样吧，你回去想一想，是不是敢和我打这个赌。我呢也要考虑这三个题目。咱们一个礼拜后见。”
∞∞∞
柳随风在梅华家，和梅华母女俩儿商量是否答应钱老先生的事儿。
“我想赌一把。”
“你也没有那方小印啊！”梅华说。
“我也没说我有，他们认为我有，其实他们也不肯定。但是他们都敢作出这个决定，我还怕什么。”
梅华说：“咱们告不告诉舅舅？”
柳随风说：“先不告诉，告诉了舅舅可能不同意。”
梅华母亲说道：“舅舅那儿可以先不管，但是要去一下周姥爷那儿。”
梅华问：“怎么，他和咱家秘密也有关？”
“没有关系，你的药是谁给的？”
“那不是咱们家祖传的吗？”
“现在就是传在他们家。他现在在咱们家族中辈分最高，所以梅华你不是叫他姥爷吗。他说起话来还是有分量的。”
梅华说：“那咱们几家不都得受他挟持，因为他有药。”
“不，祖传美容药有规定，只要有人发病，必须给予此药。关键是大家都怀疑，他们家即没有图，也没有印，但他家可能有秘密最终解决时需要的东西。最近他可能也听说了你们俩儿的事儿，一般情况下，他们家不过问这边的事情，可能是觉得没什么大意义，但这次却打电话给你舅舅，表面上是轻描淡写地说，听说梅华找到了男朋友，实际上说明了他的关注。你们俩儿应该赶快去拜访一下。”
柳随风说：“这位周姥爷现在是干什么的？”
“他们家是书香世家，几代人都是饱读诗书，是公认硕儒，你舅舅都不行。随风，如果不谈咱们家的事情，你想学国学的话，能拜他为师是天大的福分。现在刚刚改革开放，人们还都不认识他，原来是个文史馆员，现在早退休了也没事儿呆在家里。”
柳随风说：“那我们应该早点去啊。”
∞∞∞
西城的四合院很多，但这里是个小院，只有北房和东房，可能是大四合院格出来的。
柳随风和梅华进了客厅，一个五十多岁好像不到六十岁的男人站了起来，看来他的辈儿是大。
屋子挺大，迎面一幅魏碑“宁静致远”，右边一幅齐白石的小蚂蚱，再往右边是一幅于右任的返童体书法，左边的架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古董瓷器。
梅华立刻说：“姥爷，给您见礼，”说着就要跪下去，柳随风也赶紧跟着。
周姥爷赶紧过来扶住：“不行，不行，以后不兴这个了，这都啥时代了。小华啊，你们来了我就高兴。我听说你找了个男朋友，这在咱们家是大事儿呀。哪个年轻人能看上你，就更不凡了，你说我能不想见见吗？”然后对着柳随风说，“你叫……”
“柳随风。”
“来来来，快坐下。年轻人，我听说了，学识很好，你舅舅都能同意，就不简单。你是理工大学的？”
“老爷，我也很喜欢国学。”
“听说你读了不少书，六经读过吗？”
“诗、书、礼、易、春秋都读过一遍。”
“那不叫读，那叫走马观花。年轻人，经典不能轻言读过。”
柳随风脸有些红了。“姥爷，希望能得到您的教诲。”
“现在的年轻人，能看过这些已经不错了。你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到我这来，咱们一块儿探讨。”
“那我现在就请教姥爷，先读哪个好呢？”
“现在西化那么厉害，你又是学理工的，一时不宜太深，就先读好《大学》吧。但是，咱们家传，重视《道德经》，现在好像更有意义。”
“姥爷，若学文学，从哪儿开始呢？”
“你都学了哪些东西？”
“我觉得中国文学的基础是对对子，当然还有押韵。”
“可以呀。像唐诗宋词，都成了装门面的东西，你们都会很多了。从更基础的开始，才能深入。像千字文，声律启蒙，训蒙骈句，都挺好。你看过没有？”
“一时也找不到啊。”
“我这有，你可以先拿去看。年轻人，啊，柳老师，咱们这次见面，你可能也知道了，小华在我们家族占有特殊的位置，她的婚事，……”
这时听到有人喊：“周先生，”
周姥爷出门去，听见外面说道：“周兄，人来了。”周姥爷说：“你现在这屋等等，我领他到书房。”只见门被推开，周姥爷领一个人进来，和来人介绍说：“这两位是我的亲戚。柳老师，这位是我的老朋友朱先生。你们先在这坐一会儿，我去接待一个客人。”说完，周姥爷赶快出去了。
三人坐下后，朱先生开口了：“耽误你们的事了。我的一个朋友特地从外地来向周先生讨教。”
柳随风问：“讨教什么呢？”
朱先生说：“一本书，算卦的事儿。”
“是《渊海子平》？”
“你也懂吗？”
“不是，不是，我只是看过几本，觉得没用。不是说书没用啊。”
“那当然。能坚持看过几本也不错了，没有修习是没用的。”
“你是说，要经常练习实践？”
“需要啊。但那还不是修习。”
这时门又被推开了，“周先生没在家？”
“他在隔壁屋会客，你是？”
“我是朋友介绍来向周先生请教的。”
“那你也在这屋等一下吧。”
那人坐下后问道：“你们是？”
朱先生回答道：“我姓朱，是周先生的老朋友。这两位是周先生的亲戚。你想问周先生什么事儿呢？”
“我想向周先生请教一些岐黄方面的事情。”
柳随风问：“周先生也懂中医吗？”
朱先生说：“可以说精通。”
来人插话说：“我也是慕周先生之名，前些天经朋友介绍，和周先生见过一次面。”
朱先生接着说：“大儒什么不懂？不仅白云观，广济寺经常请他去，美术学院和音乐学院的老师都经常来请教。”
柳随风说：“朱先生你是研究什么的呢？”
“我现在是闲散之人，有什么研究，就是经常来找周先生聊聊。”
“能和大儒一块儿聊聊的能是什么人呢？”
朱先生说：“你看看那些字画，古董，印章，瓷器，都可以玩玩。”
“先生懂印章？”
“略知一二。”
“那你知道一种‘草篆’吗？”
“‘草篆’？没听说过，你写一个我看看。”
要问岐黄的那人突然插话道：“好像听说那是一种草。”
柳随风紧接着问：“先生知道？”
“不是很清楚，我们研究草药，好像听前人提起过，但没见过，也不知道啥样，有什么用。”
柳随风还要再问问，周先生回来了。朱先生也就走了。那人说：“可以问问周先生，周先生什么都懂。”
周先生说：“什么？”
柳随风怕周先生说他乱说，就赶紧说：“这位先生是来和你讨论中医的，我也正有一个问题，能不能问一下？”
“什么问题？”
“五行中肝属木，性喜抒发条达，肺属金，需肃降、收敛。五味中酸属木，辛属金，但酸性是收敛，辛性是抒发，与肝肺正好相反。”
“世界上的事物不是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因此任何对应都不是绝对的。这是个实践问题，要自己实际去悟。”
那个来人说：“周先生咱们上次见过一面，这次是想借一下你的《黄帝明堂》，一周即还，可肯赐借？”
柳随风想，《黄帝明堂》不是已经失传了吗？周先生有这本书？周先生说：“和《针灸甲乙经》一样，看《针灸甲乙经》就行。”看那人还想说什么，周先生指着梅华两人接着说：“就这事儿吧？我今天还有事儿，改天咱们再聊？”
柳随风想，真有这本书，那是不能随便借人，何况这人也不是太熟，这人也真能张开口。
那人一走，屋里就静下来了。周先生重新坐下来和两人说道：“咱们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我们的婚事。”
“对，小华在我们家族占有特殊的位置，她的婚事，大家都关心。特别是你，人才出众，而且还有那方小印，就更是众人瞩目。你愿意承担这个责任吗？”
“愿意。”
“太好了。我也会尽我的全力支持你们。我们家的这个秘密，说解决也好解决，以前都是机缘未到。现在你们两个，我一见面就觉得时机到了。”
“但是钱老先生要跟我打赌换小印，还要给我出三道题，我要答不上来……”
“没关系，到时候来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