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言默终于抬起了头，在双眸的晶莹中渐渐清晰了床上白发苍苍的许鸣。
“奶奶又瘦了……”言默哽咽着，许鸣比上次走之前，见到的更加苍老了……脸上的皱纹更多了。
许鸣笑笑，那一笑，似是有着对岁月流逝的无奈，在时间面前，任何都是无力的……
“言默……奶奶如果不在了，可不可以帮奶奶，帮寂夏，照顾韵然。”许鸣的双眸又闪起了亮光，林韵然，是她最大的牵挂，她的亲孙女儿啊……
言默含泪点点头应允，但还是生气的说着：“奶奶不要这样说，韵然肯定希望你来照顾她。”
许鸣轻叹了口气，有着对生死超然的洒脱：“奶奶一把年纪了，又得了这种病，奶奶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韵然，她太天真，不要让她自己一个人，奶奶想自私一回，奶奶希望你们能帮帮她……”
言默眉头瘪起，眼眸中又闪烁着晶莹，声音断断续续的哽咽着：“奶奶，你真，真是的，只要进行了，手术，你就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许鸣吃力的抬起手摇摆着：“言默，奶奶这几天经常梦到韵然的父母，他们满身都是血，从着火的车子里往外爬，可是最后还是因为车子漏油，被燃烧的大火给拉了进去，他们哭着，拼了命的想要把手伸出去，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
许鸣说到这里，双眼呆呆的睁着，看着空气，心里蔓延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奶奶……”言默的双手抚上了许鸣的手。
许鸣眨眨眼，眼角湿润开来，声音也开始颤抖：“他们想要抓住韵然，他们想再看一眼韵然，那时候韵然才两岁，他们就这样死在了一场交通事故中。我好不容易把韵然拉扯大，我不能辜负他们，言默，答应奶奶，你和寂夏会帮韵然的。”
言默一脸委屈的看着许鸣：“奶奶你这是在说什么！你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只要动了手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的……”
言默呜咽着趴在了许鸣的身上，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润湿了白色的被单……
裴曦的脚步很沉重，很缓慢，双肩背着书包，双手紧紧抓着书包带。
她垂着眼睑，一直看着路面上铺设的板砖，花纹凹凸有层次感。
她只感觉好累，从心里涌上来的疲惫，会充斥了全身，支配了心，没有力气，只想要休息。
裴曦疲惫的眨眨眼，她刚刚在医院，看着眼膜和寂夏，还有韵然，那么开心的互相说话，聊天，拌嘴，可是始终的事，他们之间的那份感情永远不会变。
不得不承认——
她羡慕了，也嫉妒了……
她曾经拥有，这样的感情，可是被她自己一手毁灭了……被那个她自己，自私又见不得别人好，嫉妒心强的自己……
裴曦的嘴角渐渐浮出了一抹苦笑，身后是医院，越来越远……就这样，背道而驰吧……
言默有自己的友情，自己的亲人，自己在乎的，可是她不一样，她没有了友情，失去了亲情，自己在乎的也早已不在乎……
所以，她和言默不同，言默应该过的比她幸福，比她快乐，比她开心……
她应该有自知之明，她本来就不属于那里……
可是，自己看着别人那么好，真的心甘么……她不就是应该善妒么？当初是被自己一直信任的朋友所伤害的，然后失去了一切，没有人愿意相信她，没有人愿意再接近她……
所以，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纯洁的感情，不是么？
裴曦的双眸突然变得幽深恐怖，嘴角挂着一抹邪恶的笑，她应该去破坏这一切，去揭露着这表面的纯洁下，有着多么肮脏的不堪一击，让他们早些明白，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裴曦喃喃的说着，转身原路返回医院。
她一直都迷茫着双眼，怔怔的看着地面，双臂无力的垂在身边。
就像个，木偶一样……
医院门口有很多人来往的……原本应该小心一些的，可是裴曦，似乎没有自己的主见，就那样，向前走着……机械而茫然的走着……
裴曦没有在意，迎面跑来的红裙小女孩。
“啊，”小女孩眉头紧皱着，吃痛的闭着双眼。
她摔在了地上，是被裴曦绊倒的，膝盖滑破了，出了血……
“小艺！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个女人慌慌忙忙的跑了出来，蹲在地上拂起了女孩。
裴曦神色平淡，就那样看着。
“妈，就算她今天这样挖苦我是穷人家的孩子，可是她依旧是我的姐妹，是我的朋友，对么？”女孩被女人抱起，委屈的看着女人。
女人无奈得点头，抱着女孩进入了医院。
裴曦一怔，用力的眨眨双眼，看着周围的环境，眉头皱起，她明明记得她是离开了医院的，而且走在回家的路上的，可是现在又呆在这里！医院门口么？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呢……好像，很长时间没去找过唐医生了……
裴曦静静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就那样坐在那里。
微微低着脑袋，偶尔抬眼看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其实她不敢看，更很少看。
她的旁边还坐着两三个人，一个男人，面目苍白，双眼中满是厌恶的看着地面上的灰尘，不停地用湿巾擦着双手和脸。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女人始终紧紧地抓着那个男人的手，一脸的紧张，而那个男人似乎看起来很正常，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应有的紧张，而是搂着那个女人，和她低声说着什么，最起码，那个女人的脸色好了很多。
裴曦收回了目光，依旧低着脑袋，抿了一下嘴唇，心里若有所思。
这时候，左边的房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出来轻声说着：“顾女士，该你了。”
裴曦抬眼看了一眼那个医生，两人相视一笑。
“你陪我进去好吗？”那个女人一脸紧张的看着她身旁的男人，不肯放手。
那个男人微微一笑，很让人安心：“乖，医生已经和我了解过了，现在需要你自己进去。”
那个女人紧咬着嘴唇，手始终抓着那个男人的手，一脸的哀求：“我不进去了，我们走好吗？”
“听话，就进去一小会儿，我们就走，我带你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就我们两个，好吗？我们安安静静的坐在湖边，什么人都没有。”那个男人尽量保持着耐心，看着女人的双眸，微微挑眉。
那个女人垂下了脑袋，声音哽咽：“你要在这里等着我，”
“嗯。”男人答应的一声，让女人终于缓缓站起了身，跟着那个医生进了屋子。
裴曦微微眯起双眸，眉间偷着许些疲惫，看着那个女人进了屋子，房门又被关上，她的心仿佛像是被什么狠狠的刺痛一样。
裴曦扭过头，看着地面上洁白的地板，目光始终转来转去，没有定格在任何地方。
突然，左边的房门再次打开，那个女人露出头来，看着男人：“你一定要等着我！”
男人会心一笑：“一定。”
那个女人收回了头，关上了房门。
裴曦微微讶异，有些情不自禁的看向那个男人：“请问，她是……”
男人却并不反感裴曦的问题，反而很爽朗的一笑：“社交障碍。”
裴曦有些不自然的点点头，没有敢再多问什么，可是很明显，她想知道原因。
那个男人似乎看出了裴曦的想法，接着淡淡的说着：“从我们两岁的儿子在车祸中死去之后，她就开始把自己锁在家里，没有和任何人进行过交谈，除了我。”
说到这里，那个男人的脸上浮现出许些的哀伤，目光呆呆的看着地板，嘴角泛出了无奈的苦笑。
裴曦紧咬着嘴唇，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明白，这种事情，被谁碰上了，都不好受，同情的话，应该听过很多了吧。
一时的寂静，突然在走廊里蔓延开来，没有人再走过，只有坐在长椅上的三个人，气氛诡异、
不知大已经过了多长时间，三个人就那样坐在长椅上，各怀心事。
裴曦只能在同情的同时，感叹上天的不公平。
似乎老天爷很不会怜悯人，可是上帝呢？
裴曦淡淡的扯开嘴角，微微讽刺，上帝？呵，那是西方的，更何况，上帝也不是万能的！
一切事情，都还是需要自己去争取，自己去努力的吧！
左边的房门缓缓打开了，那个女人的脚步好像变得轻松了很多，脸上没有那么紧张了，可是，却有着哀伤，脸上的泪痕依旧清晰可见。
裴曦仰头看着低着脑袋走出的女人，紧抿着嘴唇，看着女人红肿的双眼，唐医生是提起了她的儿子吧、还有，她不愿意提起的伤心事！
男人慌忙站起身，迎了上去，双手抚上了女人的双臂，安慰着：“没事的，我们回家。”
女人一头扎进了男人的胸前，紧紧地闭着双眼。
裴曦看得清楚，女人的肩膀在颤抖，不住的颤抖。
那个年轻医生提着一袋药走了出来，放到了男人的手中。
“还是一些安神的药，上次和她谈过之后已经好了很多，可是这次来的时候还是这么紧张，你是不是又让她受刺激了？”年轻医生瘪着眉头，一脸沉重的看着男人。
男人抿了一下嘴唇，有些懊悔的说着：“上次回去之后，我拿了儿子的东西让她看，希望她能够接受现实，可是……”
话说到这里，那个年轻医生叹了口气：“这次回家后把那些能勾起回忆的东西都收起来，以她现在的状态，还不能面对现实，如果刺激她，只会让她的状况更加糟糕。”
男人点点头，说了一声谢谢，轻轻的松开了女人，为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拉着她的手，脚步沉重，走远……
裴曦看着男人紧紧拉着的女人的手，只感觉他们很不容易。
百年修得同船渡！他们这一辈子，值了！能够找到真心对自己的另一半，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空虚了，最起码，不会寂寞了、
年轻医生看着有些惆怅的裴曦面色有些缓和：“你没事吧？该你了。”
裴曦回过神来，抬头看着医生：“先让别人去吧，我想最后一个进去！”
年轻医生点点头，让另一个男人进了房间。
裴曦眨眨眼，重重的吐了口气，好累。
她不想进去的那么早，她在想，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到像他们那样的夫妻。
裴曦靠着长椅，整条走廊上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一个人，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就这样静一会儿就好，就好！
裴曦静静地坐在走廊上的长椅上已经快要一下午了，原本来的就晚，下午三点多才到，现在在这里已经坐了将近两个小时了。
她原本只是想静一静，就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静一静，想一想的。
可是那个男人跟着医生进去之后，已经将近一个小时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散落在洁白的地板上，橙黄色的，有些暗淡、
裴曦站起身，眼睑垂着，看着地面上的阳光，走向了窗边。
远处的夕阳散发的是微红的余辉，在微风的吹拂下时而晃过波层，太阳此时此刻就像是一层朦胧的瑰红色薄纱。
裴曦趴在窗口，眼睛略微眯起，捎带着丝丝的疲惫，时而缓慢的眨眨眼，那么的沉重、
“该你了。”突然的声音在裴曦的身后响起，一只手搭在了裴曦的肩上。
裴曦微微偏头，看到了一身白衣，等到她转过身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裴曦扭头看着那个年轻医生，声音中带着几分调侃：“他是洁癖症么？”
年轻医生抿嘴一笑：“还有精神强迫症，”
裴曦听了，不自觉地裂开了嘴一笑：“一个男人有这种心理障碍，真是不知道怎么造成的。”
年轻医生也笑着，顺手拉起了裴曦进了屋子，一边调侃着：“对啊，这种人每天不睡够八小时，就会认为自己免疫系统就要崩溃了。”
“是吗？那我每天都睡不够八小时的诶！”裴曦眨着晶亮的眼睛，尽量让自己开心起来。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进了屋子，屋子内的一张方桌前，坐着一个依旧身穿白大褂的老医生，推了推那副老花镜，笑着问裴曦：“你好长时间都没来了，今天怎么来了？”
裴曦勉强的扯着嘴角，坐到了老医生的面前：“唐医生，我想，可能又发作了！”
唐医生微微挑眉，推了推眼镜，虽然隔着厚厚的镜片，但是裴曦依然可以感觉到老医生那打量的目光。
“你确定吗？”唐医生看着裴曦的双眸，缓缓的问着。
裴曦摇摇头，担忧抿嘴了嘴唇点点头。
站在一旁的年轻医生皱起了眉头：“那到底确不确定？”
裴曦叹了口气，一脸的颓废和疲惫：“应该是又发作了。”
唐医生无奈的叹口气，语重心长的看着裴曦：“你应该清楚人格分裂症，很多时候做的事不一定就是你自己愿意做的，可是你更要清楚，只靠药物来治疗是不行的。”
裴曦抿了一下嘴唇，垂着眼睑看着桌面：“我知道，您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可是你还是没记住！”唐医生果断而又有些生气的说道。
裴曦无奈的耸耸肩：“先开一些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