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桃花压得很低很低,低到快要够到一侧的窗檐上,旁边一位挽着青丝的女子躺在一个榻椅上,她身着着鹅黄色的褂子,手上还戴着一个翠白色的玉镯子,本应该是清丽佳人,在此刻脸上却挂着无尽的忧愁。
听说年老太太要回来过寿,她根本毫无准备,年三小姐的过世本已经使他们悲痛,为了瞒住这个消息,派去老太太身边行事和伺候上的下人也是精挑细选,可防来防去,防不住这老太太亲自回府啊。
“唉,”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转眼看了一眼书案旁边的男子。
“莫慌,”年老爷安慰道,“我已经派人去寻那和三小姐身型一样的人,到时候便是演场戏就行。”
“可是毕竟是个孩子,万一……”吴氏微微皱了皱眉,“你也知道,娘最宠的也只有这尧尧。”
年老爷听了,放下笔,眸子也深邃了几分。
的确是如此,一个孩童怎么会演一场毫无漏洞的戏呢?就算外人不知道,府上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难免会说漏嘴啊。
“只当活马医了,张郎中倒是寻得一个,”他说。
那张韩,虽是家世清贫,但做起事来,还是比较可靠。年老爷第一次见他,也是在定都的街头,见他清贫困生,便有意招见他,没想到帮了他不少忙。
吴氏听了,心里稍微宽慰了一些,但也起了些疑虑:“是何人?”
“路上的叫花子,长得像了些,人也伶俐,待人到了便知道了,”年老爷轻声说道,随后便提起笔,在那宣纸上写着“格物致知”四字,他衣冠洁净,面容精神,高挺的鼻梁有如飒飒山的山峰,显得正气轩昂。
“叫花子?”
正当吴氏准备细问时,那门外已经出现了一个白色身影,背后跟了一个矮小的小姑娘。
“张韩拜见老爷夫人,”张韩叩下头,眼神不断示意旁边。
杨妩自从被上回几个癞子打了,整个身子都有些疼,再加上一路上跟着张郎中走了那么多路,心思早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所以刚看见张韩的表情,她竟先是愣了一下。
“你……还不快行礼”张韩有些尴尬,抬头看了看年老爷和吴氏,一时语无伦次。
“无碍无碍……”吴氏见到小丫头,知道这是刚刚所提及的人,慌忙站起,低头看了看这枯瘦如柴的身板,语气十分随和,“你叫什么名字?”
“阿妩,”她看着面前这个贵妇人,倒吸了一口气。
定都城的达官贵人不少,穿戴都是珠宝首饰,华丽不已,什么金钗步摇簪花笑,玉石琉璃珠瓦添,那可是多少平民老百姓想得得不到的,而面前这女子除了手上那晶莹的玉镯子,竟再无其它首饰,显得素静淡雅,超凡脱俗。
“无姓?”
杨妩摇了摇头,名字自然是不能告知的,若是身份暴露,她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呢。
吴氏若有所思,心里想,这丫头虽然是叫花子,但确实有些像三姑娘,只要她不说,放在府上应该没有大碍。
“从今往后,你叫年三尧,”年老爷轻描淡写,“多大了,哪里人?”
此时外面的桃树上传来一两声鸟叫,整个屋子都有种清幽的感觉,杨妩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想着自己该不该撒一个瞒天大谎?
年老爷头也不抬,表情里多有威严。
站在一旁的张韩见状,知道年老爷是满意的,眉眼一舒:“江南人,今年十二岁,只是前几日和街边几个癞子打架,有些伤病。”
“伤病?”吴氏心疼地望了她一眼,“何病?”
“风寒,和一些内……夫人?”张韩居然感觉吴氏眼眶红红,不自觉地住了嘴。
“回夫人老爷的话,风寒是因为食多了残羹冷炙,内伤……是因为小的不懂事,抢食了癞子的东西,被打也活该。”杨妩眯了眯眼,语气虽低声下气,却没有认错的意思。
她知道这年府水深,面前的二位也不是她真正的父母,若有难处,指不定上哪会周公去了,故卑微归卑微,在这里她没必要搞得很狼狈,毕竟是他们有求于她,能捞着好处必定是要捞的。
吴氏自然是被她这态度的转变吓了一跳,也不知其缘由,有些为难的看了看自己的夫君。
“怎么,来我年府是亏待了你了?”年老爷紧闭双唇,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岂敢言亏待,只是人生地不熟,若有刁奴故意刻薄,还希望二位主子赏个脸帮帮小的。”
杨妩话已至此,明白的,知道她是在为自己谋条路,不明白的,也知道她怕自己在这年府受欺负。
听罢,年老爷轻叹了一声,这丫头确实伶俐,虽然看上去才12岁,但城府却是有的,相比自己家的那些孩子,她真是懂事儿不少,若是忠心,以后给二郎做书童也是可以的。
他微微一笑,心里擅自揣摩着,见小姑娘还跪在地上,道:“有恩于我府,必是不会受欺负的,织儿!”
听了这声唤,一个年纪不大,面容姣好的女子从门外上前走来:“奴婢在。”
“带姑娘下去更衣,顺便带她熟悉熟悉三小姐的习性,记住,老太太快回来了,做事要万分小心,不要出了纰漏。”
“是,”织儿轻声应下了,转身看了眼面前这个脏兮兮的比自己小一点的丫头,不由地心生同情,可她是下人,不好在主子面前逾矩。
“姑娘,跟奴婢走吧,”织儿说罢,两眼有些黯淡。
杨妩心里很好奇,这个姐姐肤若凝脂,明眸皓齿,放在杨府都是个极品的美人,可为何见了她却有一丝沮丧的样子。
等出了书房,她悄声问道:“织儿姐姐,这三小姐究竟是什么人啊?”
织儿哑然,看着她小小地个子,却一脸诚恳,倒吸口气。
“三小姐是府上嫡出的小姐,可惜先夫人走得早,小姐也就无人过问了。”
“再加上她本来脸上就有个疤,府里的人虽然恪守礼数,但无人将她放在眼里,也就老太太在的时候,三小姐的日子才好过了些,我是三小姐的贴身婢女,你随我慢慢了解好了。”
杨妩听了,眉头一皱,她尚且有些疑虑,可也不敢直接说出来,只是藏在了心里。
在杨府的时候,她好像听说过这个三小姐的一些流言,说是虽她生得极丑,却写得一手好字,年纪轻轻琴棋书画还样样精通,杨妩之前还想见见这个三小姐,没想到这么快就去世了。
“姑娘以后就叫年三尧了,且要待老太太回田庄后,姑娘方可离去,”织儿垂下头,继续往前走。
初春的气候宜人,年府的花草都长得别外得生机勃勃,特别是花园里的被精心打弄过的植物,衬着两三座假山更是美观大气,而在假山旁边有一片小潭,水不缓不急,里面居然还有一个白色的衣物状的东西!
不会是,有人落水了吧……杨妩轻轻扯了扯织儿的袖子:“织儿姐姐,那边是不是有人啊。”
织儿听了,转过头来一看,确实是好像有人的样子,再看那白色的衣物,先是愣了一愣,心里觉得有些熟悉,随后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苍白,急急忙忙地赶上前去,留杨妩一人站在假山的这边。
杨妩向前走了两步看过去,见是一个垂钓的白衣少年,因久久无鱼上钩,竟一时犯困睡在了潭水边上,不小心把半拢袖子也沾湿了。
而织儿本以为自己闯了大祸,见少年只是睡着了,瞬间松了口气,语气责怪道:“二公子可别贪睡了,初春地上湿凉,得病了怎么办?”
年宇含本在梦中会周公,听得这时有人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呢喃道:“姐姐不用担心,我身子骨硬朗,你让我再睡会儿吧。”
“我的好公子哥,你快起来吧,要是老爷问起来,我也不好交差啊!”
地上的人听了,觉得有理,砸吧了两下嘴:“好像也是,爹爹那么凶。”
说完,遂伸了个懒腰爬起来,织儿见状,立马上去帮忙整理衣物:“二公子也是,都多大个人了,还这么贪玩。”
年宇含左耳进右耳出,只是目光不经意间与对面的杨妩相交,见她身上破破烂烂,他也没什么奇怪的,反而迷迷糊糊地一笑,这一笑,干净的脸蛋上竟会有个梨涡,让对面的杨妩微微一怔。
“那位姐姐,你站在那干嘛呀,”年宇含不假思索喊道,却被织儿锤了下脑袋。
“哪里是姐姐,以后你还要叫她妹妹呢!”
杨妩听了,觉得这年二公子好像很亲切,便轻浅一笑,道:“公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