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日头渐渐升起。
辰时将尽,正是上午最好的一个时间,也是品茶的好时候。
浓荫蔽日,竹林之后,林中小屋前,陆清泉正沏好了一壶茶,独自品尝。
闻着沁人心脾的茶香,他的心中,竟也是少有的宁静。
酝酿已久的暴风雨终于到来,反而会让人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柳云烟来到石桌前,看着这位品茶的老人,不知为何,心中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是对这老人的敬畏?还是感怀?还是惧怕?他说不来。
“烟飞,你来了?坐吧!”陆清泉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特异的表情,那么平静,那么随和。
“是。”柳云烟不敢抗命,在下首坐了。
陆清泉亲自倒了一杯茶,说道:“陪为师喝杯茶吧!”单手将茶杯递到柳云烟面前。
柳云烟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道:“弟子不敢。”
陆清泉微微一笑,端起自己那杯茶,顾自抿了一口。
说实话,活了二十多年,柳云烟还从没有高雅到能够喝茶品茶的这等地步。日常生活里,白开水便是他的全部了。
不过,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跑,他不想露出破绽,也有模有样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陆清泉又是微微一笑,道:“烟飞,你变了啊!从前的你,可不耐烦这般喝茶,总是一口喝尽了。”
柳云烟闻言一惊,暗道:“这老头子是发觉什么了吗?他……是在试探我?”想归想,他却神色自若地笑了笑,道:“有点烫,待会再喝。”
陆清泉“嗤”的一笑,道:“飞天奇侠的内力何等高深?这一杯滚烫的茶灌下去,一瞬间便能将之化为冰泉,哪有怕烫之理?”
柳云烟尴尬地笑了笑,道:“弟子……从前有些莽撞了。”
陆清泉又是一笑,却不再追究下去,收起了笑容,叹了声气,道:“我知道你是想来听故事的。为师……考虑再三,也是觉得,是时候让你也听听这个故事了。或许,至少你可以依据这些往事,能够更准确地定位段胜天这个人,从而也能更好地对付他。”
柳云烟见他说到正题上,微微松了口气,道:“弟子正是想要跟师父询问这个事的。师父,那个段胜天,与咱们点苍派,究竟有何仇怨?”
陆清泉呵呵一笑,道:“仇怨谈不上,只不过他本性凶残,原是跟旁人没相干的事,却偏偏也要滥杀无辜。”说着,不禁叹了一口气。
柳云烟面色沉重,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陆清泉凝视着他,道:“其实,你不也已经查出一些眉目了么?”
柳云烟听言,脑子里一闪,知道先前自己与梅若兰会面时所说的话,陆清泉竟也得到讯息了。想明此节,他只觉心头毛骨悚然,浑不知背后那人是谁,竟如此死死盯死了他。当下他略显无奈的笑笑,道:“师父,你消息倒真灵通。”
陆清泉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道:“我好歹还是这个点苍派的一派之主,门中之事,又怎能一无所知?”
柳云烟叹息道:“好吧!”他算是服输了。听陆清泉的语气,显然也是准备跟柳烟飞亮牌了,看起来,这师徒二人的关系,实在也并没有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好。陆清泉若真起了杀害柳烟飞的心思,也并没有那么令人惊愕。当下又苦笑了一下,肃了肃容,喃喃念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陆清泉听他念起这句诗,面色也变得沉重起来,喃喃道:“段胜天,你……毕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来。”
柳云烟看了看对方愁眉紧锁的面容,又看了看他身后小屋内那片漆黑阴暗的空间,欲言又止。
陆清泉看出他神色,道:“有什么想说的,但说无妨。”
柳云烟整理了一下思绪,道:“师父,恕我直言,段胜天是否为了……师娘而来?”
陆清泉面颊猛然抽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终于缓缓点头,道:“没错。正是为了你的师娘,水中月。”他站起身来,踱到一株苍松前,仰望着枝头上的那片苍翠,似是沉浸在当初的往事之中,许久才道,“其实,当初,你师娘与那段胜天乃是同门师兄妹,他二人更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
“什么!?”柳云烟也已站起身,满面错愕地看着对方的背影。其实,作为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的都市人,柳云烟对这样的信息一点都不惊讶。类似的情节,小说与影视剧里实在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了,而在现实世界里,男女之间乱七八糟的事更是多不胜举。那陆清泉,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小三”而已。只是,柳云烟却不能不作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要不然,也太不合他这个当徒弟的身份了。
“呵呵!你是不是认为为师横刀夺爱,不是什么好人?”陆清泉回转身,目光炯炯地盯着柳云烟。
“弟……弟子不敢!”柳云烟连忙垂下头,诚惶诚恐地应道。
“嘿!你由来豪气干云,能力冲天,又有什么不敢的?”陆清泉话里话外似是夸赞,却又充满调侃,听在柳云烟耳朵里,格外刺耳,浑不知陆清泉的用意。却见他看向身后小屋,面上闪过一丝忧色。
柳云烟看在眼里,心道:“他到底瞒着什么事?他到底在担忧着什么?是担心水中月的病情?还是怕段胜天夺走水中月?都过去这么多年,一把年纪的人了,他们不至于如此吧?”有心想要使用掉唯一的一次读心术,却终于忍住了。
既然陆清泉自己开始叙说这段往事,那么,就等先听完之后再说吧。
陆清泉又叹声气,继道:“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当初,你师父我也是少年成名,春风得意。段胜天年纪比我小着两岁,那时却是个老实木讷的人,与你师娘一道出山,闯荡江湖。我初遇你师娘,便被她那绝世容颜吸引,只觉此生能够与她一起,死也无憾了。”他想象当初情景,一时间竟是有些痴了。
柳云烟想起刚才遇见的梅若兰的倩影,心想:“这游戏里的美丽女子实在设计得太过绝艳,也难怪他会神魂颠倒。我若是游戏里的人,二话不说,非追求那梅若兰不可。”
陆清泉不无得意地笑道:“你师父我当年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人,又是年少成名,功成名就,当时对你师娘疯狂追求,又凭着一身高强武功压制住那个段胜天,最终获取了你师娘的芳心。”
柳云烟暗道:“这明明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事,可是说起来的时候却得意非凡。或许,每个男人都不免如此吧?”嘴里说道:“然后呢?那个段胜天,便这样甘心放手了么?”
陆清泉听言,却又叹息一声,道,“我刚才便说了,那时候的段胜天,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而且,也着实是个情深义重的人。当初,你师娘拒绝他的求爱,他竟发下誓约,此生将孤独终老,不再与任何其他女子有任何关系。他更警告我说,我这辈子必须保证你师娘过得幸福安好。只要你师娘过得好了,他便算孤身一人,也会觉得心中喜悦了。”
柳云烟听了,对那个段胜天的印象大为改观。之前只想着那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而已,却万没想到他也有这般深情的一面。想来是这几十年来孤独得久了,性情大变,才终于成就了“南魔”之名。
陆清泉苦笑一声,又道:“他更威胁我说,如果你师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必前来找我,将我碎尸万段。这许多年过去了,也幸得我对你师娘爱护有加,倒也没出什么差错。谁曾想,这几年来,你师娘却得了一种怪病,卧床不起,至今不得医治。我一直担忧段胜天会得知消息,从而找上门来,是以严密封锁了这个消息,谁想最近还是被他知道了。只是,万没想到,他会趁着今日我六十大寿之际前来找麻烦。”
柳云烟长吁一口气,说道:“原来如此。师父,不知道师娘……”问起这句话,他却没有说下去。
这是他在这个游戏内已然掌握的一个问话技巧之一。因为有些事情,他不知道身为主角的自己原来是否知晓,倘若像个愣头青似的什么都问出口,势必会招来对方疑忌。
像这般话问半句的方式,过后可以随意解释,绝不会出什么差错。比如这句“不知道师娘……”的问话,即可理解为“不知道师娘现在怎么样了”,又可以理解为“不知道师娘得的是什么怪病”。前者表达了关心之情,后者表达了疑惑之意。不管陆清泉作何种回答,柳云烟都可以据此反推出柳烟飞对此事到底知晓到何种程度。
可以说,这是一种一石二鸟,屡试不爽的问话方式。
此时,柳云烟以无比关切的神色看着陆清泉,等待着他的答案。他倒是颇为期待陆清泉的回答的。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一种感觉,他的师娘水中月的所谓的怪病,似乎与整件事有着一种极大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