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还是需要从人那里了解,于是吴星云又去找了池星河。
“我还以为你要跟那女孩叙完旧才来找我。”
这一次,两个人在一个茶餐厅里见面。人是漂浮着的,咖啡装在一个带有循环管的瓶子里,瓶子固定在舱壁上,要喝时,只要用嘴巴叼住循环管的一边,轻轻一吸,咖啡就进到嘴巴里了,方便又环保。
“她需要休息。”
“知道吗?我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了。”池星河说。
吴星云有些诧异,他歪着头算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他们俩的时间怎么可能交错到一起?
“她冬眠了多少年?”吴星云问。
“66年,比你少8年。”
吴星云又算了一遍。
“你是流浪纪元4年生的,她只醒了8年,你们怎么算都只有4年一起醒的时间,那时候你最多也才四岁,能认识个屁。”
“还真被你说对了,我还真是从一出生就和她认识了。”老头嘿嘿笑了两声,有些奸诈的看了吴星云一眼,说:“她是我的养育员。”
“哦,这样。”吴星云拍了拍脑袋,实在有些转不过来。
“其实不止这些。”池星河又说:“在她准备冬眠的那一年,她对我说的许多话我都还记得。”
“什么话?”
池星河狠狠吸了一口咖啡:“她说你比她大了11岁,但她不喜欢一直被你当成小妹妹,所以才故意选择比你晚冬眠,为的就是能追上你的年龄,就像我妈那样。”
吴星云一口咖啡直接喷成了沫沫,顿时引来周围一片谴责的目光,还好池星河是舰长,他才没有被治安官带走。
“她还说得感谢我们的爸,还有我,唉这都什么事……”
“还有,她说让我们兄弟俩一定要好好相处。”
……
吴星云不得不佩服这老头,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记得那么多四岁时的事。
说了半天,他倒是把正事给忘了,等池星河说完关于姬雪的事,他才问起飞船的情况。
“哦,这项技术已经比较成熟,我们利用采集船上的湮灭装置释放虚空平面,目前已经可以拦截横截面直径20米左右的固态运动物体,飞船的外围空间就是用采集的陨石扩建的。”
池星河在两人面前打开一个飞船的三维全息模拟界面,模拟图上显示,飞船飞行轨迹的前方有一个漆黑的圆盘。
“这是虚空,它和黑洞有些相似,但也可以说完全不同,它能将撞入物体的相对能量归于零,东西从它那通过后,就和我们相对静止了,不过属性会反转,我们可以用它拦截陨石,也可以把它当做防御系统,总之躲在它后面是绝对安全的。”池星河指着黑色圆盘说。
吴星云不由得想起那时候在海王星,他偷了父亲的实验采集船,那船上就安装了一台能够制造“虚空”的轻核湮灭装置,由于技术不成熟,他制造的“虚空”有漏洞,一些高速移动的碎粒穿过漏洞击毁了他的采集船,他能活下来算是很幸运的了。
那次星石采集的事故之后,池糖月色终于忍受不了他对一个小女孩的过度关爱,发生了争吵。
“说好了我们两个人一起的,但你却带了她,你是故意想让我难堪吗?”
“你怎么能这样说,她还只是个孩子。”
“孩子?十四岁了还是孩子,你醒醒吧,她是爱上你了。”女人歇斯底里的咆哮:“本来,就算和你呆在逃生舱里一起死去,我也心甘情愿,但从现在开始永远都不可能了。”
池糖月色是个坚强而美丽的女人,那时候他对她的感情谈不上有多深,只是觉得合适,水到渠成,倒真没考虑过姬雪在中间起的作用,毕竟他认识她时她才10岁,一直像个妹妹。
可是现在不同了,在他冬眠期间她又长了8岁,如今只比自己小三岁。
其实吴星云对姬雪和池糖月色都是心怀愧意的,想起池糖月色,吴星云问:“你母亲现在在哪?”
“你想干什么?他现在已经很老了。”池星河警惕的瞪着他,对于母亲和吴星云之间的过去,他多少了解一些。
“你别多想,他现在也是我母亲。”吴星云急忙向他解释,这种事情要是弄巧成拙,是挺尴尬的。
“他34年前冬眠了,得了一种病。”
“生病了,什么病?”
“‘深空幽闭症’,一种对深空极度畏惧的心理疾病,是‘希望’号离开太阳系几年后才出现的,你们这种在地球上住过的人病发率特别高,目前还没得救,只能冬眠了。”
“这样啊,那真是太遗憾了。”吴星云略有些惋惜。
“不过没准看到你他的病能好也说不定,那样他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容颜上,就不会再畏惧深空了。”
这老头……
拓展后的“希望”号内部空间大了很多,加上生态循环系统和采集系统的正常运行,已经不像刚刚逃离太阳系时那样只允许十分之一的乘员醒着了。如今的飞船内,人口从最初的3324人增长到八千多人,醒着的成员比例达到25%,并逐步形成正常的社会体系,一个微型的文明种子漂浮在宇宙中。
再一次见姬雪已经是十个小时以后,这一次吴星云是和池星河一起去的,他带了她喜欢的水果,还有与当下风格相符的服装,准备接她出院。
进入房间时,姬雪手里拿着那朵玫瑰,漂浮在虚拟的窗户前,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全息影像。
轻微的响声惊扰了她,她缓缓转过身,当看到吴星云时,她紧锁忧郁的表情才渐渐散开,变成他记忆中的快乐模样。
“星云,你来了。”
“小雪……”吴星云由衷的感到高兴,只是在称呼上,他突然觉得再把她当个小女孩已经不合适。
“星云,我已经25岁了。”姬雪咯咯的笑着,就像她手中那朵绽放开的玫瑰,尽显着娇艳和妩媚。
她用了8年时间追逐,又在冬眠中等待了整整66年,池糖月色没有说错,她是爱上了他。
吴星云飘过去,他心中感动,忍不住将她搂进怀里,紧紧的抱住。
“雪儿,对不起,这一生我再也不会把你丢下不管了。”
“咳咳……”
不适时的咳嗽声打破了短暂的重逢喜悦。
“对了,我来介绍下,这位是……呃……我的弟弟,池星河。”
“星河?噢天哪,你是星河,你怎么……怎么会……”66年的冬眠对姬雪来说只像是睡了一觉,然而醒来时,她曾经抱在怀里的那个小男孩竟然变成了眼前的老头,这实在让她难以接受。
池星河略显尴尬的笑着说:“这就是时间的力量,你们还这么年轻,我却老得一塌糊涂,真让人伤心哪。”
“快别这么说,至少你一直都在生活,而我们一直都停在原地。”
“哈哈,我是在跟你们开玩笑呢,我一向很快乐,走走走,我请你们喝酒,噢你刚醒不能喝,但是可以抿一小口,我们的酿酒技术已经突飞猛进了,你们一定会感到惊讶的……”
老头子一打开话匣就没完没了,吴星云也懒得阻止,他现在只在意身边的姬雪。
对于池星河所说的美酒,当吴星云喝过一口之后,就失去了喝第二口的欲望,那完全就是用工业化酒精加工业化调料粗制滥造出来的混合饮品,他认为把它称为酒是对酒的侮辱。
最后吴星云以自己身体微恙为由和姬雪一起喝的蒸馏水,除了吃的喝的不行,他们相谈还是很欢快的。
“那个‘虚空’,我们为什么不多造一些,如果在飞船因为多设一些,岂不是更安全?”
“更安全?当然,如果只纯粹考虑空间物质带来的威胁,你说的方式是更安全,但你得考虑其他生命,那才是我们最大的威胁。”
“你是说,那样会被其他生命发现?”
“当然不是绝对的,但你看飞船现在的模样,爸爸应该有教过你吧?”
“枯叶蝶?对,是伪装。”
“知道那就好解释了,你们应该知道,我们的飞船看起来像个毫无生机的大石头。”池星河调出飞船影像,然后指着它前方的黑色的大圆盘说:“但是再看这个,它是平面的,在我们所处的三维空间,它被探测到的几率要远比大石头来得低。”
池星河熟练的在虚拟界面上操作了几下,飞船影像的其他五个面上也显现出一个大圆盘,六个大圆盘组在一起,就把飞船整个围成了一副棺材的模样。
“这下你觉得它像什么?”池星河问。
“一个盒子。”姬雪抢着回答。
“对,像个盒子,一个能够保护飞船的盒子。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如果你是外星人,当你发现宇宙中有这么一个盒子时,你会怎么样?”
吴星云立即联想到了三体人,也联想到了地球,顿时,他觉得全身毛骨悚然起来。
“消灭它!如果我们被其他文明发现了,它们会把我们消灭!”
“是的,所以这也是经过综合考虑的结果,来源于航线的撞击风险最大,我们在飞船前方放置一面‘虚空’,能够有效避开这种危险,当然被侦测到的风险也会增加,但平面状的‘虚空’被发现的几率要比立体状的低一个级数,在可接受的范围。”
“我们不知道其他文明有怎样的侦测手段,就无限漫长的宇宙而言,湮灭原理应该并不算什么高深的技术,但却可以作为一个文明具有威胁的标志,所以我们都应该尽量隐藏文明的痕迹,暴露就意味着毁灭,这是一位叫做罗辑的地球人告诉我们的,爸爸一直用他的黑暗森林法则告诫我们。”
讨论中姬雪很少说话,她苍白的脸上一直带着种忧郁,吴星云怕话题太沉重,给她心理造成负担,于是终止了这方面的讨论。
“说说别的吧,我们都冬眠了太久,对如今的环境不太熟悉,以后该怎么生活,星河你帮我们参考参考?”
“这个其实不难,舰上大部分工作都是由Al负责的,我可以先给你们安排个简单的工作。”
“可我们适合做什么?”
“听说在地球住过的人擅长种吃的,这项技术在飞船上好像已经失传了,要不你们可以试试?现在飞船空间很大,那边有个空着的空间舱,你们可以在那里试着种一种?”
池星河的眼中有些期待:“当然,种花也可以,我母亲冬眠前一直念念着想看一看花海。”
其实在吴星云这一代,地球上已经没有多少人懂种植,懂的都是大低谷前的冬眠人。“希望”号的乘员中没有这样的人,除了像吴星云和姬雪这样的高管子弟,其他人都有各自的工作,没有种地的闲心,所以池星河说种植技术已经失传一点都不夸张。
吴星云和姬雪接受了这项工作,不过他们没要空间舱,而是申请在星环上种,那里有离心力,有站在地球上的感觉。
飞船逃离太阳系时,乘员的平均年龄是30多岁,74年过去,在地球呆过的人已经所剩不多,如今的星环冷冷清清,用于种植是非常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