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裴子翊便与他的兄长下了山,带着他的随从和尚未实现的雄心抱负。
不知不觉间便已经过了一个月,期间没有听到关于裴子翊的一点儿消息,而吴颜,从病入膏肓渐渐也能扶着床沿走动了。
崔冉每当从阁楼里读完医书出来,透过窗户总能看见卫儴温情小意地守在她的身边,时常说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笑话逗得一脸阴郁的她咯咯咯傻笑。
那时的崔冉会不自觉地卸下所有的精明和防备,满脸忧伤地看着他。
只见那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此时不挥舞铁器,捧着药碗用勺子小心翼翼地喂她,每当她因为苦皱眉的时候,他立马会将药碗放下,将一块蜜饯喂到她的嘴里。
全是耐心和爱。
崔冉缓缓捂住自己的唇,疾步下楼,不敢再多看一眼。
前世的她就是在这个时候爱上他的,他的温柔,他的耐心,他的爱,那时候她做梦都会梦到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而他的眼神是那么深情。
现在想来,真是痴人说梦。
崔冉钻进房间里,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直至夜深人静,她才提着几壶清酒走出房门,盘腿坐在院落里的大岩石上独饮,望着满天的星辰,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天上的月亮变成了两个。
这个时代的酒多是果酒,可是喝多了还是醉人,她抬手指着漫天的星辰,眼神疑惑。
“哎。”
这时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从头顶传来,抬头,全是粉红色地繁花。
一个身影从树干上跳了下来。
“阿冉?”靡哑的男声,无不诱惑。
崔冉怔怔地看着眼前一袭红衣锦服的男子,银色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映照着那双时常含笑的桃花眼越发摄人心魄。
这明明是和卫儴气质浑然不同的男子,可是她就是伸手抚摸着眼前人儿的脸流下了泪。
“我心里好苦。”
不过是青梅竹马,不过是在一无所有时与你相伴,不过是等你多年荒废了年华,凭什么得到你全心全意的爱,卫儴,我为你背井离乡,为你挡箭遮枪,为你出谋划策拼织万人之上的如花前程。
可是为什么只会躲在你身后寻求安稳的女人得到了你全部的爱,而陪着你出生入死的我,竟成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心里好苦。
好苦。
突然一个冰冷地东西碰到了她的唇,是一颗蜜饯:“吃了这个就不苦了。”
她怔怔地望着他,缓缓张开了嘴。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有什么好哭的。”夹杂这山谷的风,他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般遥远飘渺:“若是因为苦而流泪,那我这么多年,怕都是哭着长大了。”
含着甜甜的蜜饯,她的眼泪渐渐少了,浓浓的困意来袭,感觉到身边温暖的气息,情不自禁地靠了过去,那是前所未有的安心。
前世枕在卫儴身边都不曾有。
这一觉,崔冉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昨夜发生的事情,又像现实又似梦境,揉着生疼的头,打开房门,出奇的没有阳光,阴霾的天空,死气沉沉的,像是易哭的孩童,随时都有暴雨突至。
“大师姐,你可算起床了。”一个小师弟哭丧着脸从拱门跑了进来:“师父说需要白芷和白茯苓呢,药房里没有了,去采我们又都不认识,都快急死了。”
这两种药一味是润泽美白肌肤、通窍止痛,一味是补气健脾、宁心安神。
对于吐了一口心血身体虚弱、脸色黯淡的吴颜是必须的两味。
“阿乐,不是师姐不去,而是这头疼的厉害,这些药都长在悬崖峭壁上,万一我一个失足落下去了怎么办?”她扶着脑袋,好不虚弱。
“那可怎么办?师父年事已高更不去了,师姐,怎么办?”小师弟在原地急得跺脚。
纵然心里想的是随她去死,但是表面虚情假意道:“算了,我还是去吧。”
一边说,一边身子又体力不支地摇晃了两下。
“别,师姐你要是摔倒发生意外,我可担待不起。”他被吓得连连摆手:“我再另外想想法子……”
“小姑,我与你一道去吧。”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小麦色的肌肤,眉眼间透着英气:“你只需动动手指,采集交给我,如何?”
“郎君。”小徒弟的看向他的眼神全是感激。
崔冉不满地瞪了那小徒一眼,那药救得是他的妻子他的挚爱,本该如此!有什么好感激的!扶着脑袋道:“不是小姑我不愿去,是我这脑袋着实晕的厉害……要不,过几日?”
吴颜这病拖一天身子便弱一天,相貌便更丑一天,崔冉恨不得再拖个十天半个月呢。
“那我背小姑吧。”说罢,他真的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
“男女授受不亲。”崔氏阿冉连忙摆手,见他心意已决,不好再推辞:“那稍等片刻,容我更衣。”
片刻,她换了衣服拿着竹筐走了出来。
他站在屋檐下,微微侧目,审视了一番她简朴的麻衣,伸手拿过她的竹篓背在背上:“走吧。”
崔冉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那理所当然的姿势让她有些恍惚,仿佛这样的相处已有多年。
“还有事?”他微微侧身,风卷起他的衣袍,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身材。
蓦然回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的面前。“走吧。”
山中的小道上,两个人保持着一臂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都不说话,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崔冉的手臂被人从身后猛地一拽。
“小心点儿。”
抬头,只见断了的树枝横截在半空中,再多走半步,她的脑袋必然已经碰上去了。
对于他的及时出手,她不仅不感激,甚至如碰蛇蝎,甩开他的手,弯腰走了过去。
这时她在树木旁边发现了一株钩吻,又名断肠草。
自重生以后便一直在研究毒药和易容术,越研究便越觉得奇妙,什么毒能让人瞬间麻痹,什么毒能让人死得毫无痛苦,而什么又能易容,让瘦子一瞬间变胖子,丑女变美人。
从前的她一直谨遵师命研究正道医术,如何妙手回春,可是在和卫儴上了战场以后,才明白,比起救人,更令权利折服生畏的是杀人。
哎,她的师父什么都好,就是读了太多圣贤书,只准救人不许伤害苍生。不然哪需要和那借那裴小郎之手,自己随意便可毒杀了吴颜。
思绪纷飞之际,她已经将那株花连根拔起,揣进了腰间的小包里。
“这是给蕊儿的药吗?”
“你很想我给她用这个药?”
一听她的口气就知道这个不是好东西:“走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捡了许多的草和果子,但是没一样是能救吴颜的,卫儴也不催,不急不缓的跟在身后,在她垫脚摘不到果子时,还会伸手帮她从树上取下来。
天渐渐暗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了下来。
两人躲进一块石洞里,卫儴拍了拍身上少许的雨水:“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了。”
“恩。”她回答地有些敷衍,心里巴不得雨下得更大些,这样就又可以拖上一天了。
突然肩头一热,一件残留的余温黑色衣袍披在了她的肩上。
崔冉望向他的目光满是错愕,而他始终看着洞外,双手负背,目光坚毅。
她突然有些难受。
前世他对她如此贴心之时,是在战场她为他挡了一剑,险些丧命,他将战袍裹在她的身上,叫她不要睡,眉眼也是如此坚毅。
同对那个女人的温柔小意截然不同。
这一刻,她醒了,以前看不透地东西,此时竟是全都懂了。
他对她真真无情啊。
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将衣袍丢给他,跑进了漫天的大雨中,身后传来他错愕地叫喊声,可是她不想听,只是跑,一直跑,不一会儿便迷失在一片烟雨中。
卫儴跟着跑了一会儿便发现跟丢了,只好又躲回石洞里。
等雨停了,走回清风观,天色已黑,她还没有回来。
宁夫子和几个徒弟守在门口,见他回来便连忙迎了上去:“阿冉呢?”
卫儴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师父。”
一筹莫展不知如何解释之时,一个沙哑的女声从他身后的夜幕中传来。
正是浑身湿透的崔冉。
她的手里抱着许多草药:“你要的都在这里,咳咳咳,我先进去了。”
“傻孩子,你就不知道找个地方躲雨吗?”宁夫子连忙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披在他的脸上,脸上又是愤怒又是心疼。
久违的温情让她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
“师父,救人要紧,阿冉无碍的。”她推了推宁夫子:“你快去看卫夫人吧,我待会儿洗个热水澡就好了。”
宁夫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小徒弟道:“那你快去给大师姐准备浴汤。”
崔冉又咳了两声。
“松松,你再去熬点姜汤给大师姐,这傻姑子,你们可千万不能学她。”宁夫子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大师姐什么都好,就是脑子太直,不会转弯。”
“师父,在师弟妹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好吗?”崔冉拢了拢衣服,正欲抬步跟上,发现卫儴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漆黑的眼眸如夜幕一般深邃。
“为什么?”他逼近了一步:“你明明是想让蕊儿死,为什么要冒着大雨去帮她采草药?”
浑身湿透的她寒风一吹便冷得瑟瑟发抖:“那你呢?明明对我毫无情义,装什么关心之至?”
他抿着唇,没有说话,极薄的嘴唇,一抿便成了线。
“卫将军。”她的眼睛微眯:“怕是在一个女人守的太久让你忘了什么叫逢场作戏,什么叫虚情假意,要不要我今天教教你?”
依旧是沉默。
“哼。”她冷冷一笑,带着无尽的嘲讽。
转身进门,在宽大的衣袍下,纤细的身影仿佛一折便会断,他轻轻开口道:“我只是想让你救蕊儿。”
崔冉只觉胸口一痛。
深吸了口,没有回头,往庭院深处走去。
对一个人的深情注定会让他对许多人薄情,崔氏阿冉,你懂得太晚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