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早已听玉柒泷的话候在了门口石狮子旁,幸而此时已然有些热了,不然在这晚间待那么久,还不得冻死了。
他看了看身后的阿若,这小子一双眼一直紧盯着玉府的门匾,期待都写在了脸上,他嫌弃地推了推他:“行了,待会儿就见着了,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这股子犟劲儿。”他顿了顿,突然问:“你干嘛总这样粘着她?”
阿若连想都没想便直接道:“阿姐带着我出来,于我有大恩,如今她有难,我自然要帮。”
一篇拿着竹柄扇子,恨不得敲醒他这个榆木脑袋:“报恩也不是你这么报的!况且我早就告诉你这丫头命中带煞,不仅自己,连身边亲近之人也会被她带累,就你,还偏偏要往上撞!”
阿若无辜地摸了摸额头:“就因为这样,我才要好好护着她。”
“你……”一篇气得还要再打,玉府大门突然开了,从里头匆匆走出来两个小厮,这两人之前便是见过一篇的,如今见到他欣喜不已,上前来就作了个揖:“府中有事请仙师一趟,还请仙师速速随我进去。”
一篇瞬间回复了一派清心寡欲的模样,扇子一扬便道:“前头带路。”
这两个小厮自然不知今日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说大少爷突然吐血,传出消息要找一篇,他们正愁这大晚上的不知何处去寻,没想到就在门口看到了,喜得不住道:
“仙师,您是早已算好了所以今日才一直待着门口的吗?”
一篇淡淡道:“自然。”
两人一听对一篇的崇敬顿时又多了几分,诚惶诚恐说了好一番奉承的话,听得阿若一愣一愣的,又迫于一篇的命令不敢说话。
到了门口,其中一个小厮还往一篇手中塞了个荷包,压低声音悄悄道:“若是仙师得空,不知可否来我家中一趟。”
一篇掂了掂手中的荷包,轻咳两声收了进去:“自然,自然。”
进了大堂中,筵席还未撤,却已然只剩了玉柒泷一人坐在窗边,她正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酒,突然见到门口走入的那个青竹一般挺拔的身影,一把丢下酒杯就快步走上前去抓住了阿若的手:“你身子还没好,大晚上的怎得不好好休息。”
阿若不解:“不是阿姐你要我过来的么?”
玉柒泷瞪了一旁一脸事不关己的一篇,她明明只叫一篇过来,谁叫他带上阿若的。
所幸按脉象看应该已无大碍。
玉柒泷些微放下心来,对着一篇朝里头努了努嘴:“你应当知道该如何说。”
一篇哼了一声:“自然是该如何说便如何说。”说完就自以为风度翩翩进了内屋。
玉铭玄尚且昏迷不醒,许氏疯魔似的不依不饶,已经被玉思鹤着人带了回去,如今屋子里便只剩了玉思鹤一人。
他一见到一篇这么快就到了,越发确定今日之事与玉柒泷有关,只是如今虽说白英亲自诊脉说是无大碍,但玉铭玄还是一点没有醒的征兆,他也有些慌了。便还是客客气气地站起身来要一篇看看。
一篇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先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这才上前去看了看玉铭玄,只见他满脸通红,现在更是已经隐隐肿胀起来,本来俊秀端方的一张脸都快肿成了猪头。
他眼神一变,立马右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对玉思鹤道:“大少爷此为中邪之故,不知近来府中可有异样?”
玉思鹤也有些慌了,仔细想了想,道:“没有。”
一篇皱眉想了许久,久到玉思鹤都要沉不住气了之时,方才十分为难道:“此事难办,治标容易,治本却难,大少爷是中此邪的第一人,若是任由此祸祟在府中,怕是会一直受其侵扰,终有一日怨气再难压住,怕是会有性命之忧。必得揪出这祸根才是。”
“如何抓?”玉思鹤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大儿子一直是他钟爱的,又最有出息,他如何不慌。
“需得生辰八字相算,还得好好整肃府中各处,方才可能揪出祸根,只是此事繁杂,并非一蹴而就之事,只怕……”
“只怕什么?!”
一篇为难地看着玉思鹤:“只怕需得贫道在府中留些许时日。”
“自然自然。”玉思鹤虽说猜到了这或许是玉柒泷挖的坑,可他本就在意玉铭玄,又听一篇一顿恐吓,哪里敢不从,当即就叫人来送一篇去客房安置。
玉柒泷没和阿若说两句话便见一篇走了出来,见他那模样便知事已经成了,她问了问跟着的小厮玉思鹤的意思,便将他打发走了,亲自带着两人前往客房。
到了房中便已将近子时,阿若困得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倒头就歪倒在床上,一面还轻声嗫喏:“阿姐……”
玉柒泷给他盖好被子,便给一篇使了个眼色,两人掩上了门出来。
今夜月色倒好,将整个小院照得仿佛镀了一层银光,虽简朴,却是比那个破庙好多了。
玉柒泷心情好了些,坐在院中的石桌上,问一篇道:“你要待多久。”
“最少七日,至多半个月。”
“为何不多待些时日,”玉柒泷皱了皱眉:“这里难道不比你那个破庙好的多?阿若也能好好养伤。”
“除了邪祟,哪里需要太久。”
玉柒泷瞥了一脸正经的一篇,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而道:“半个月也好,只要阿若伤养好了,他出去闯荡我也能放心许多。”
一篇注视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她分明年纪不大,却完全是一副长辈的模样,不论是口吻,还是神态。
他突然道:“既然事情已经敲定,那玉大少爷也不用再病下去了吧。”
“嗯,你看着办吧,何时觉得差不多了,就给他再多饮几杯酒。”玉柒泷把玩着手边的一支梨花,随口道。
长久的沉默终于引起了玉柒泷的疑惑,她抬眼诧异地看向一篇,却见他眼神晦暗,在月色下更显清冷,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玉柒泷。
“你干嘛?”玉柒泷也沉下眼眸。
“我上次来不过寥寥数面,却也能看出这位玉大少爷心胸坦荡,乃真君子也。你……竟然给他下毒。”
玉柒泷愣了下,随即冷笑一声,绕有兴趣地看着一篇:“看不出来你个跳大神的还这般有正义感,那你既然不同意我的做法,又为何不拆穿我,还要住进这里。”
一篇沉默许久,还是没有说话。
玉柒泷认定一篇心口不一,她心中越发不屑,连话都懒得再说一句,抬腿就走。
“若是你把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用在阿若身上,我绝饶不了你。”
玉柒泷停了下来,又听到一篇的话继续传来:“丫头你确实聪明,可这世上不是样样皆在你的把控之中,天道,人道,鬼道,总有一道会将你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玉柒泷突然笑了,她扭头看着一脸正经的一篇:“所以你之所以只待半个月是因为不想阿若和我纠缠太久?”
一篇不答。
玉柒泷笑得更加猖狂:“那我告诉你,不可能。从我把他带出南疆的那一刻,我给过他机会让他走,可他没有,那我便不会再将他轻易推开。这世上真心待我的人不多,所以不管一个还是两个,我都绝不放手!我认准的人,谁也跑不掉!”
这番分明是珍视的话,从玉柒泷的嘴里说出来却总觉得带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戾气,直到心头一股燥热直冲上头,她方才意识到自己情绪有异,慌忙长呼了一口气,放缓呼吸,将那股燥热生生压了回去,险些忘了自己还是将死之人,不可急躁,不可急躁。
一篇被玉柒泷这番不讲理的话气到,一甩袖子扭头就走,也便没有看到她这副样子。
玉柒泷脾气傲,见一篇先走了,还是忍不住又放了句狠话:“你要是敢在阿若面前胡说,我也一样可以把你变成玉铭玄那样。”
可惜回复她的却只有木门关闭砰地一声闷响,屋内烛火瞬间熄灭。
万籁俱寂仿佛只在一瞬之间,玉柒泷一人呆站在院中,耳边已有蝉鸣渐起,没了争执的对象,她周身的戾气一下散了个干干净净,抚了抚还散发着丝丝疼痛的胸口,嗤笑一声,摇摇头也转身离开。都这么大的人了,她的脾气怎么还像个小孩一样,总爱争这些没意思的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