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飞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幽默和帅气并存的青年，人缘好并且工作努力。每天作为部门的一个业绩优秀的开心果，楚飞觉得十分充实。
楚飞爱好很多，其中最大的爱好，就是欣赏美人，当然，作为一个新世纪好宅男，他的欣赏也仅仅是欣赏而已。所以，见到小茕，他的内心，除了惊叹，还是惊叹。
而小茕对楚飞的看法也只有一个，聒噪。自己见过这么多人，楚飞绝对是最烦的一个。刚刚踏进了愿亭，就开启了喋喋不休模式。
“哈喽，小哥哥你长得真漂亮，等等你没有喉结，莫非你是女孩子？那我叫你小姐姐行吗？”但是他收获了小茕一记眼刀，于是果断改口：“小哥哥，你一定是小哥哥！”
其实小茕的本意是想让他闭嘴，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的性别。但这记眼刀，很明显没用。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楚飞，帅哥一枚。”然后又自顾自叹了一口气，“好吧，其实我是一只社畜。”
“小哥哥，这里是哪里啊，为什么这么黑？小哥哥你换一盏台灯好不好？”楚飞边说边凑近灯笼一看，“哇，这是发着蓝光的蜡烛！长见识了！”
小茕突然发现，其实自己的脾气也没有那么好。他一边努力的平复心情，一边认真的思考，凡间的鸭子和蝉到底哪个更适合形容面前的男人。
然而他看着一直在说话似乎不觉累的楚飞，沮丧地发现，天上地下，没有比楚飞更吵闹的存在了。
终于等楚飞说累了，准备歇一下的时候，小茕一针见血：“楚飞，你已经死了。”并在楚飞再次开口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腕，使他回忆起生前最后的事情。
二十多年的人生像走马灯一样从眼前略过，楚飞终于切换了另一个模式，他的声音一下低沉了很多：“原来我已经死了，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后脑勺疼。”
楚飞眼前的最后一幕，是加班到深夜，准备回家却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下来的自己。他磕到了后脑，当场死亡。
楚飞喋喋不休的模式切换成碎碎念模式，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抱住头，嘴里不停念着：“我怎么就这么死了？”“不就是加个班，有点累吗？”“不对，我怎么就这么点背，从楼上摔下来就挂掉了。”“老天一定是觉得我太厉害了，这么发展下去会过快推进人类发展，所以我才英年早逝。对，没错！”“可是我还没谈恋爱，我还没有娶媳妇呢！”“不对，重点是，我是独生子啊！我死了以后，我爸妈怎么办！”
楚飞终于发现了自己死亡以后的重点，突然抬头，问小茕：“小哥哥，既然我挂掉了，为什么我见到的是你，你是孟婆还是阎王？”
小茕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被这个聒噪的男人吓了一跳，他对楚飞说：“第一，要叫我的名字，我叫小茕。第二，我不是孟婆也不是阎王。第三，你在这里见到我，说明你有最后一个心愿未了，我是来给你实现愿望的。”
小茕似乎一点也不想再次开启楚飞的喋喋不休模式，他很快又说：“这是凝魂水，你喝了它就会与我一起缔结契约，我会帮你实现你今生最后一个愿望。”
说到这里，小茕笑了，用缥缈的声音说：
“你今生最后一个愿望，由我来实现。”
这时候的楚飞，似乎不再沉迷于美色，他面无表情的接过小茕递给他的翠玉杯子，看着里面的液体，良久。然后抬头，挤出一个笑来：“你这水看着不好喝啊，能给我放点糖吗？”
楚飞试图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但红红的眼睛却显而易见地背叛了他。
小茕转过头，似乎在逃避这样的楚飞，说道：“没有，你就当做是喝药吧。还有你这眼睛哭嘴巴笑的，难看！有愿望的话，就快点喝。”
楚飞举起杯子，喝干了也没有放下。杯子遮挡住的眼睛，努力平复自己悲伤遗憾愧疚交织的心情，等放下杯子的时候，他又恢复成平时的楚飞，至少看起来是。
楚飞认真思考了很久，用难得的认真语气对小茕说：“我好久没回家了，我想回家看看我爸妈。顺便，参加我的葬礼可以吗？”
小茕点头：“可以，这其实是一件事。”说着，站起身往外走。
楚飞跟在小茕身后，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轻轻说道：“谢谢。”
地点，希梦市。
这个城市的每一块土地，都装着在这里生活的年轻人们的梦想，或大或小。但对于楚飞来说，这里是他生命的终点。
楚妈妈坐在儿子出租屋的床上，看着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发呆。楚爸爸则是忙东忙西，忙着退租，忙着和公司交涉，忙着联系火葬场。
楚飞举着小茕给他的固魂伞，站在角落，他突然发现，爸妈的头上长出了好多白发。他第一次后悔，要是毕业以后回老家就好了。
等一切都交涉完，就是火葬回家了。
楚妈妈一点一点的收拾楚飞的遗物，大到手机电脑，小到一张纸片，对楚妈妈来说，都是最宝贵的财产。这种浓重的哀伤连小茕都感到难受，更不要说身旁的楚飞。
从见到父母开始，楚飞经常做的就是擦眼睛，这会儿他的眼睛已经肿成金鱼了。明明眼睛又红又肿，却一直挣得大大的，仿佛不想错过任何一幕。
在火葬场的最后一面，楚妈妈轻轻地擦拭楚飞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却仿佛担心把儿子吵醒。
楚飞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对小茕说：“我发誓，这是我妈给我多次擦脸中，最温柔的一次。”
小茕点头，却一点不想看到楚飞笑着的嘴角和哭着的眼睛这个组合。每次看到这个表情，就像一根针在心里不停的戳，有一种闷闷的疼。
当楚妈妈看到那个小小的骨灰盒的时候，趴在地上哭到起不来：“我那么大一个儿子，怎么就成了这么小的一盒了呢！”
楚爸爸则接过了这个小小的骨灰盒，抱在怀里，说：“儿子，咱们回家！”大概是搂得太紧，所以过于低沉，楚飞和小茕都觉得，这个声音不像是从嗓子里发出的，更像是从胸腔里透出来的，沉闷苦楚。
从火葬场出来，已经到了晚上，希梦市的一切已经搭理妥当，楚飞的父母要坐灵车回老家了。灵车上除了司机就是楚家父母，所以，楚飞和小茕理所应当的占领了后排的两个位置。楚爸爸坐在副驾，抱着楚飞的骨灰盒，楚妈妈坐在后排，睡着了。
楚爸爸不能睡，他负责“叫魂”。每到路口或者拐弯，楚爸爸都要说一声：“儿子，咱们回家。”
楚爸爸不知道的是，楚飞就坐在后排，虚虚握着楚妈妈的手，他每说一声，楚飞就回答一句：“好的爸，我和你们一起回家。”
在从小长到大的卧室里，楚飞觉得，这里每一个角落都令人怀念。他坐在书桌前，试图拿起一支笔，但是他的手穿过了桌子。“哦对，我死了。”楚飞恍然大悟一样。
第一次，楚飞没有努力做出笑容，对小茕说：“我可以写字吗？我想给我爸妈留两句，”他斟酌着字眼，寻找一个更合适的表达，“遗言。”
小茕左手捏了一个诀，右手从桌子上拿起本子和笔，对楚飞说：“你写吧，你写完之后，我一定会交到你爸妈手上的。一定！”
楚飞坐在桌子前转笔，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爸妈，我走啦！这辈子挺短的，早知道这么短，我就少顶几句嘴，也不在外地上班上学了。妈，我还想吃您做的糖醋排骨。爸，以后几年，您就少喝点酒少抽点烟吧，五十多的人了，我妈身体不好，还得指着您照顾她呢！唉，早知道会出这种事，我十岁那年，说什么也得要那个弟弟或者妹妹，不让妈打胎，这往后的日子，就剩您二老了......”
写到这里，楚飞一把撕下这页纸，团成一团，想扔。可最终还是抚平皱褶，仔细叠好，放进兜里，又重新写了一份。
小茕在一旁，安安静静看着楚飞写信，可看到这里，小茕觉得自己看不下去了，他站起来，倚在门边，看楚飞的同学朋友哀悼他，安慰楚爸楚妈。
很快，楚飞写好了。他把叠的整齐的一张纸交给小茕，说：“这封信，请你一定给他们。”
小茕和楚飞一直留到葬礼结束。这几天，楚飞那里也没去，只呆在楚妈妈身边。小茕几次想要提醒他回去，却始终开不了口。
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悲伤，小茕在楚飞一家三口上感受的淋漓尽致。回到了愿亭的楚飞也失去了喋喋不休模式。
小茕说：“楚飞，你的交换之物是你没给出的信。”
楚飞沉默，把信递给小茕。
小茕又说：“楚飞，时间到了，我们要去河对岸了。”
楚飞点点头，低声道：“好。”
小茕看着仿佛只剩沉默模式的楚飞，一边鄙弃泛起同情心的自己，一边尝试转换话题：“那个，楚飞，其实我没有性别来着，你叫我小哥哥或者小姐姐都行的。”
只见楚飞周围的低气压肉眼可见一般消失，他又亢奋起来：“这样啊，小茕你这么漂亮，换一身汉服穿吧，白色也很适合你，最重要的，一定是女装！”
看着恢复喋喋不休模式的楚飞，小茕对自己的鄙弃感增强了一点点。但他听到楚飞上岸前那句低声的“谢谢”的时候，心中涌出了满足感。这样也挺好，小茕划着小船，心情愉快地想。
但他没有看到的是，楚飞跟着黑白无常的背影，依旧是浓重到化不开的忧伤。
深夜，楚家，灯火通明。
楚妈妈虽然一脸疲惫，却依旧不想睡觉，整理儿子的遗物。她翻开儿子的钱包，里面掉出了一张纸条，她反复看了几遍，嚎啕大哭，好像眼泪怎么也流不干一样。
在厨房听见声音的楚爸爸赶过来看着妻子哭的不能自已，也看到了她手中的纸条。他拿起纸条看了很久，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终于呜呜地哭了，他哭的很痛，仿佛把这几天累积的所有悲伤都哭出来了。
只见纸条上写着：
“爸妈，我走啦！这辈子挺短，不过也有一件最幸福的事，就是做老楚家的儿子，值啦！楚飞绝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