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李白老儿只知道烟花三月下扬州,却不知九月也可游扬州,秋天的扬州城,月色和桂花是一等一的好。
我换上了一身紫色的月裙,师父用淡紫色的发带给我简单地梳了一个马尾,不过准确来说是一个瘦马尾,高高地立在头上,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
师父在出山之前再三嘱咐我要安分,要听话,我全都不由分说地点了点头,恨不得马上就飞到扬州。
“闭眼”
师父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赶紧乖乖地闭上了眼睛,他在旁边低声念了一句咒语,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我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摇晃,重心不稳,背后有人扶了我一把,再一睁眼,就到了一座石桥上。
那天正赶上当地的集会,所以桥上是人满为患,我站在桥中央被周遭的人流摩擦着,推搡着,简直就是在碾人肉粉嘛。
我低下头从他们衣袖的空隙里钻过去,像个小泥鳅一样,倏地一下溜了出去,累得满头冒汗,乱发夹杂着汗黏在我的头上,我下意识地用手正了正头发。
……师父呢?师父呢!师父!……
我环顾四周,一顿寻找,不断地喊,好事的人纷纷回头看我,我依然没有找到师父。兴许是刚才被人群给冲散了,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站在原地等他。
石桥两边是两条非常繁华的大街,临河的一边全都种上了青青的柳树,我坐到了柳树下的大石头上静静地等着师父来找我。
第一次出山就遇见了这么多人,而且师父还不在我的身边,心里竟然一点也不害怕,就好像自己本该就是生活在这其中的一个人一样,就好像自己前世就是这样混迹于人群,在这是非桥上来来往往,也许本该就是一个是非之人吧。
百无聊赖之下,我就顺手折了头上的一枝杨柳条,将最后一片柳叶摘下的时候,肚子里传来一声巨响,远处悠悠扬扬地飘来一阵烤鸡的香味,循着香味,我发现了一家叫做醉鸡坊的店铺,门口车水马龙,来人络绎不绝,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
原是希望肚子争气点,在多撑点时间,谁知都不过这醉鸡,灰溜溜地败下阵来,我早就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后厨,趁人不注意,抓起刚刚放入瓷盘里的烤鸡就跑路。
这烤鸡烫手得很,手都给烫起泡,差点没给它甩掉,也不知道跑到哪里来了,眼前尽是荷花,我随手便抓了一片荷叶包烤鸡,然后找了附近一个石凳做了下来,满足地把烤鸡吃得一干二净,不得不说,这烤鸡比我们在山里做的味道要好许多。
我掏出怀里的手帕将自己嘴上手上的罪证擦干净,美美地打了一个饱嗝。
折腾了一上午,除了窝囊地偷了一只烤鸡,还和师父走丢了,现在又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更糟糕的是,上午还清澈不见底的天空现在突然沉下脸来,脸色变得浑浊,昏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上一场暴雨,把我淋成一个落汤鸡。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困倦的气息,我实在困得厉害,将头埋在两只手里面,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睡着之后的世界就完全与我无关了,它开始飘起了零零星星雨点,落在荷叶之上就像是下了一层雾。
最后连天上也飘起白雾来了,那一大顷荷塘,亭亭的荷叶,和着细雨,在风中招翻得万众欢腾,周遭流动着一股带着涩味的清香。
又一阵雾风过去,一排排荷叶哗啦啦互相倾轧着斜卧下去,露出了湖心中央一只精巧的小船,隐约可见船上有两位身穿白衣的男子,一个站在船头,一个站在船尾,低着头在寻找着什么。
一缕笛声在湖对岸颤然升起,愈来愈近,吸引了船上寻找的两人,他们便发现了趴在石桌上的我。
风越刮越大,笛声逐渐被淹没,随着风,杳然而逝。
刚开始背上一阵凉飕飕的,不断有雨打在我的脖子上,头发上,后来就只有听得见一阵阵风声,却没有雨打在我身上了。
“姑娘,醒醒,这里可不是睡觉的地方,会手风寒的,赶紧起来”
正纳闷时,就听见来人轻拍我的肩膀试图叫醒我。
趴着睡觉着实不太舒服,我的眼睛根本就睁不开,两个眼皮就像糊在一起一样。我赶紧拿手去揉眼睛,勉强看清一点绿色,休息了一下,才能迷迷糊糊地看见远处一只船,现在只剩船尾立着的一个人了,孤零零地泊在湖心。
“姑娘,可好些了……要不——”
我迷迷糊糊地向那人看过去,除了他的轮廓,我什么都看不清。没想到那人看到我之后,打着的伞突然掉到了地上,似乎是见着我很正经。
我更疑惑了。
“二哥!二哥!……你快过来!快点!”
只见那白衣男子拼命地向着对面湖心的男子呐喊招手,我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却不由自主地朝着湖心方向看去。
那船上的人听到了召唤,慢慢地将船往我的方向划,手里拿着木棹,看着他划水的手臂一起一落。
一桨一桨,划破碧波,划开浮萍,悠然而来,这样的速度令我舒服安心极了。
“二哥——!快点!——”好像急坏了身边的这位小伙子,我的注意力从那只划桨的手上收了回来,却突然发现那划船的男人和师父长得……竟然……一模一样!
第一眼,我真的把他认成了师父,可是下一秒,我的耳边就想起了那声呼唤,和我在心里的承诺。
他,是我梦里的人。
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慌张,心里翻涌着一股强烈的紧迫感,我好像还不能承受这样一个毫无征兆的相遇,即使我知道这总有一天要发生。
他没有看清我,趁着他划船的空隙,我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我浑浑噩噩,果真是不知天上人间了,突然天空泼下一盆冷水,直直地打在我的头上。
我一个寒颤,从梦里惊醒。
雨越下越大,全都灌到了我的脖颈里,浑身上下全湿透了,头发可以拧出水来了,我来不及去想刚才那个梦,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这附近并没有什么可以躲雨的地方,只有一只停泊在岸边的观景船,我可顾不得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直接就上了人家的船板,躲在了人家的船檐下,使劲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雨珠,忽的刮来一阵风,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
船上的门帘突然被人掀开:“姑娘要是不嫌弃我们这船,那就请暂且进来避一避雨吧”
“多谢!”
那人刚刚放下了帘幕,我就一头地钻了进去,结果“嘭”的一声,将那男人撞到在地。
“昀儿,你没事吧!”
坐在船尾的男人赶紧过来扶他,我也疼得摸到了自己头上的大包。不过看到眼前他人仰马翻的样子,我着实忍不住,便笑了出来。
意识到不得体,我赶紧干咳了一声,摸了一下鼻子,掩饰了自己的笑。
“你这人怎么——”
这句话还未说完,空气就被凝固住了,持续了良久,久到我都以为自己失去感觉了的时候,风裹挟这淡淡的荷香而来。
我听见了水晶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循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那是一串绵延的水珠,溯流而上,我发现了一双流淌着水晶的眼睛。
然后我看见了那张让我不知所措的脸,这一次,我没有勇气再逃了。
“你……是谁?”
他这一问倒是把我难住了,我……是谁?一具傀儡?还是一个人?还有他是谁?我似乎知道,可我说不出来,只是心里没有抵触,也许是因为他和师父一模一样的长相吧。
只不过那种苦涩的眼神,总是让人觉得有一点莫名的忧伤,所以我就故意回避,但是这样的情景让我无路可逃。
我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是谁——为什么要告诉你呀?”
“你的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叫做骁契的!”
“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眼看那人就要过来抓我,我赶紧掀开了帘子,准备跑路,半身已经出去,谁知后半身的裙摆被人死死地拉住,他拼了命似地乱踹,可是那人始终不放手,我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瘫坐在船板上。
刚刚抓住他的那个男人向我走了过来,颇为歉疚地说:“姑娘,实在是失礼,我这哥哥……哎!刚刚死去了恋人,悲痛欲绝。而你和哪位姑娘长得极像,所以我哥哥才会如此失态……还望见谅!”
这样说来,这人好像还真可怜的,关键是他还长着和师父一样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愉快多了,平常师父总是对我严加训斥,很少有几分好脸色,并且大多数都是我求着他,如今的感觉还不错。
我尽量掩饰自己得意的笑容,摊着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姑娘,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商人,在此地买了府邸,现住在青府,姑娘似乎不是本地人吧?”
从前师父就告诉我过我,如果有一点一个人出去闯荡江湖,遇到陌生人,一定不能向他们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只管说是玄真道人门下弟子即可,旁人是看不出破绽的。
“玄真道人门下弟子——无菱!”
“姑娘怎么没和自己的师兄弟在一起呢,是走散了吗?还是……”
“我因为天资聪慧,所以比师兄弟们早些出山历练,现在是四处游历”
“既是如此,姑娘不如光临寒舍,先换下淋湿的衣服,再在敝府休息几天,然后继续游历也未尝不可呀!”
那男人正等着我的回答,我左思右想,决定在此地多待几日,这样师父就能很快地找来,假装勉强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