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之前,她都跟着奶奶一起生活。
奶奶住在乡下,她就是乡下的土妞儿。
奶奶在哪,她就在哪。
“奶奶,抱抱。”
她总是像这样,窝在奶奶怀中撒娇。
奶奶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如以前硬朗了,却还是一脸慈爱的容着她胡闹。
“奶奶,你知道我爸爸妈妈去哪了吗?”
她玩着奶奶的手指头,问道。
其实她也不甚在意。之前五年,她连两人的面都没见过,甚至对他们都没有一丁点印象。
“爸爸”、“妈妈”这两个词在她心中始终都只是个符号。甚至还没有隔壁王嫂的孩子狗蛋来的亲切具体。
她只是听到那些山娃子说过这两个词,便记了下来。回来后,就问了奶奶。
奶奶听了这话,倒是心疼的看着她。粗糙的大掌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蛋。
“奶奶的乖囡哦。”奶奶的眼角泛着泪光,“爸爸妈妈去很远的地方赚钱了。他们要是回来了,会和奶奶一样疼囡囡的。”
“真的吗?!”她的双眼闪着光芒,心中不由得有了几分期待。
她两下便脱离了奶奶的怀抱,在这院子中撒丫子乱跑,边跑还边嚷嚷。
“耶!奶奶是世界上最好的奶奶!”
奶奶看着她,只呵呵的笑。
但她心里明镜似的,她知道,那两人只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囡囡的母亲是城里出了名的美人,读起书来也是相当厉害,只可惜后来怀了囡囡,就休学没再读书了。
她的父亲是她母亲的高中同学,长得很是丰神俊朗,头脑也是灵活的很。
当初,她父亲让她母亲将囡囡生下来。可生下孩子之后,两人却各奔东西,把孩子丢给乡下的奶奶带着。
再之后,听说她父亲攀上了一个商贾之家。为了和他们家的女儿结婚,他都不敢承认还有个住在乡下的老母亲和女儿。
他可算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金凤凰,只是飞出这土窝之后却没再管亲娘和闺女了。
而如今,囡囡都五岁了,却还连名字都没取,户口都没上。
囡囡生下来,就爹不疼娘不爱。奶奶只好加倍的宠着她,连着她父母没有给她的那一份一起疼她。
奶奶心里头,只希望着能多陪囡囡一会儿是一会儿。
……
午饭。
奶奶把昨天囡囡在河里抓到的小鱼清蒸了,还把昨天囡囡在地里拔的小白菜炒了。
两个人一共两个菜,这顿吃不完,还可以留到晚上再吃。
这鱼儿可是她们这月来头一回见的荤腥。
小鱼个头本就小,又刺多,这挑挑捡捡,剩下的也没二两肉。
奶奶怕刺把囡囡的喉咙扎着,就把刺一根一根仔仔细细的挑出来了,把肉给囡囡吃,自己只吃鱼头鱼尾那么一点点肉。
奶奶还把鱼头肉和两个鱼眼睛都挑给她吃:“囡囡吃鱼头肉,那可是鱼整个儿最精华的部分;吃鱼眼睛,吃了可以明目嘞!”
“奶奶也吃。”
囡囡懂事,就把鱼眼和鱼肉分一半给奶奶吃。
“好!奶奶也吃。”
“以后囡囡赚了大钱,可要请奶奶吃大餐哩!还要给奶奶住大房子!不叫人笑话了去。”
“好哦!奶奶等着!”
……
吃了午饭,奶奶就躺在院中的躺椅上歇息。囡囡也端了个小板凳,靠着奶奶坐下。
囡囡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她将未来勾勒的满满的,讲给奶奶听。
奶奶平日里都会不厌其烦的听着,不时还会嗯一声。
今天却没有,囡囡只以为奶奶睡得沉,便也靠着她睡去了。
……
一觉醒来,已近黄昏。
囡囡见奶奶还在睡觉,不忍吵醒她,自己将剩下的饭菜热好。
出来,见奶奶还在睡觉,走到奶奶耳边,大声叫道:“奶奶!起床了!你怎的比囡囡还懒,像个小懒猪似的!”
说着,又拉着奶奶的胳膊摇了起来。
囡囡一不小心碰到了奶奶的手,只觉得奶奶的手冰的很。
她以为奶奶着凉了,忙叫到:“奶奶大懒虫!再这样睡下去要着凉了!到时候得去看医生!医生可恐怖嘞!”
说着,又去里屋牵了床被子出来,盖在奶奶身上。
她见奶奶还是没有反应,想起奶奶前几日的嘱咐。如果有一天叫不醒奶奶,就去找隔壁王嫂帮忙。
那时候囡囡还开玩笑:“囡囡这么能干,怎的会叫不醒奶奶?”
却不想,今天这事就发生了。
她有些慌了,急急忙忙就跑去敲隔壁王嫂家的门。
“砰!砰!砰!”
那门敲得响,就跟打雷似得。
王嫂一打开门,就看到囡囡站在门前,还没开口说话,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诶,你先别哭啊,告诉王嫂,发生了什么事?”
“囡囡……囡囡叫……嗝……叫不醒奶……奶奶!”囡囡用手抹着眼泪,哭的直打嗝。
王嫂心里知道,老人家只怕是走了。
她叫来自家男人,让他去把乡亲们都喊来。她自己让囡囡领着她去了院子。
老人家走得安详,脸上还带着笑。囡囡跑过去,扑进奶奶的怀里,一边哭一边喊着奶奶。
不知不觉间,乡亲们都来齐了。几个男人想将老人家的尸体送去火化。
囡囡却沙哑着嗓子冲着几个男人吼叫着。
“奶奶只是睡着了!她最舍不得囡囡了!她一定会醒来的!”
但是大家都知道,老人家只怕是醒不过来了。就连囡囡心里都十分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让她再哭会吧。小孩子哭累了就会睡过去的。”
乡里的其他老人小声劝着。乡亲们都在为奶奶哀悼着。
只囡囡一个人还在撕心裂肺的哭着。听着都让人揪心。
囡囡哭着哭着就没声了,累的睡着了,同时也哭哑了。女人们小心翼翼的将囡囡抱起,送进里屋。
只听到囡囡无声地喃喃道:“囡囡还没送您大房子呢……您怎的就走了?”
趁着囡囡睡着了,屋外的大人将老太太火化了,又找了个骨灰坛子,把灰装在里头。
而后他们又谈起囡囡的去路。乡上的人都勉强吃饱饭,谁都没有能力再去养活一个囡囡。
一时间,院中一片寂静。
也不知是谁先出了声。
“囡囡不是还有个妈妈吗?”
……
第二日,乡亲们那些老太太的存款去置办了口棺材,放在灵堂内。
本来这守孝的事合该是嫡长子来做。但囡囡的父亲在老太太还活着的时候都不愿意相认,更别提走后了。
他们正为着这事发愁。
就听到一个沙哑的嗓音响起。
“我能不能,代替我父亲守孝?”
囡囡面无表情的问,身上还穿着一件白衣裳。
这是她唯一一件拿得出手的白布衣裳。还是奶奶给她做的,她都没舍得穿。
其他的衣服要么就是沾了泥点子,搓不掉;要么就洗久了,发黄了。
大人们想了想便同意了,给她带了个袖章,便让她去灵堂跪着。
接下来的三天里,她都面无表情,认认真真的跪着。
不管是谁来上香,她都一个样,不哭不闹,安静极了,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让人看了,怪心疼的。
王嫂好不容易跟囡囡的母亲取得了联系。
一开始王嫂还没把事情说完,那女人就挂了。
后来没过几日,她又打电话来,询问囡囡的情况。王嫂自然也就告诉了。
那女人还说过几日便会过来接囡囡。
但囡囡还要守孝。王嫂哪里会同意?
正待再提的时候,那女人又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