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冲进花园时，穆嫣正坐在客厅中弹钢琴。
别墅宽敞，却没有人类的气息。钢琴的声音在客厅中阵阵回响着，几只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潜入屋子中栖息的小动物在琴声中苏醒而来，纷纷跳上窗台，消失在院子里的的花丛之中。
这时一个满身伤痕，苟延残喘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冲进花园，倒在了别墅门口。
“又有食物上门了呢。”穆嫣轻轻合上琴盖，起身整理着裙摆。
她从容地从床边走到大门，顺手从柜子上摸下一把木梳，边走边梳理着她长至腰间的卷发。
“怎么了，孩子？”穆嫣推开们，院子中的阳光霎时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男孩虚弱地抬起头，一张满是伤痕，惨白的脸庞在太阳下泛着恍惚的光，白得刺眼，如一把冰冷的利刃狠狠地扎进了穆嫣的心口。
穆嫣猛地一怔。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是他。
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救救我……”男孩嗫嚅着吐出了三个字，用最后的力气拽住了穆嫣的裙摆，昏倒在她的脚边。
院子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叫骂。
穆嫣挥起衣袖，一股力量将瘫倒在地的男孩推进别墅，关紧了大门。
烈日之下，穆嫣冷冷地望着院子外匆匆走来的一群恶人，轻蔑地笑出了声。
“开门！”为首的男人肌肉紧绷，抡起一根铁棍狠狠地砸在院子的铁门上。几只受了惊的兔子蹿出草地，刨起一团飞扬的尘土。
穆嫣提着裙摆慢悠悠地穿过玫瑰花丛，染了丹蔻的指甲轻轻敲在铁门的雕花上。她抬起眼睛，沉默地望着面前一道之隔，穷凶极恶的一群人，殷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带着笑意，轻轻地说出了一句话。
风迎面吹来，恶人们一时耳背。
“开门！”为首操着一口脏话，再次将钢筋砸在穆嫣跟前的铁杆上，面前的女人依旧是一脸平静地望着他的眼睛，甚至在钢筋与铁杆碰撞的巨响与他的震慑之下丝毫没有半分怯色。
“你别他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们追着他一路，到了你这里就不见了！”人群中一个黄发的小个子朝栅栏上猛地踹了一脚，铁门的锁扣瞬间震开，风穿堂而过。
“我劝你最好是不要多管闲事！赶紧把人交出来！别在这跟我们杠！”为首抬起手想捏住穆嫣的下巴，却被她轻松躲过了。
“我说！叫人！”为首恼羞成怒，再次将钢筋敲在身后的铁杆上。
“我说。”穆嫣轻轻一笑，再次张开殷红的嘴唇。
“你们的死期到了。”
这一次，门前的一群恶人，通通听清楚了。
……
穆嫣回到别墅时，男孩已经苏醒过来，缩在大厅的一处墙角，瑟瑟发抖，惊恐地望着穆嫣的眼睛。
“你已经没事了，他们不会再伤害到你。”穆嫣轻轻合上门，向男孩伸出手，“自己能起来吗？”
穆嫣的指尖碰到男孩的头发，男孩像触了电一般猛地往一旁躲，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墙角。
穆嫣顿了顿。
“我刚刚看到你……把他们咬死了……”男孩的身体死命地往墙角抵着，好不容易逃脱了狼窝，没想到继而便进了虎口。
“我肚子饿了。”穆嫣看着那孩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但我现在很饱，所以我不吃你。”穆嫣扶着膝盖，轻轻在男孩跟前蹲下身。
孩子眼中惊恐不减。
“别害怕。如果我又饿了，我会去找别的食物。不吃你。”穆嫣对着孩子绽放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说起来，我吃饱了，你应该是饿坏了吧？”穆嫣慢悠悠地站起身，从餐桌前的椅子上拎起一个小包，“走吧，带你出去吃些东西。”
男孩茫然地望着穆嫣的眼睛。
“走啊！”穆嫣笑了出来。言语中却有着某种不容分说的震慑力。
男孩慢吞吞地站起身，跟着穆嫣出了门。
餐厅里，穆嫣静静地看着男孩吃下了六碗米饭。
“不能再吃下去了，你会撑死的。”穆嫣伸出手臂越过餐桌，按住了男孩伸向饭锅的手。
男孩怯怯地将手缩回去，埋头嚼着嘴里的饭菜。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他们叫我狗崽子。”男孩吃力地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可怜巴巴地盯着跟前盘子里的几只鸡腿。
“怎么碰上那群人的？”穆嫣将脸旁的发丝轻轻挽在耳后，不动声色地收走了男孩跟前的那盘鸡腿。
“我记事起就跟着他们了。”男孩接过穆嫣递去的一张餐巾，胡乱地擦着嘴，“他们把我弄伤，扔在街上讨钱。”
“有时候运气比较好，碰到好心人，赚的钱多，回去就能吃得好些。”
“怎样才算吃得好？”穆嫣听着，微微皱眉。
“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的小乞丐，我们一起分馒头。赚得多的时候每人能分到一个，但是再不能多吃了。他们说，如果吃胖了长高了就没人会相信我们。”
“赚不到钱的时候，回去就得挨打，还有挨好几天的饿。”男孩缩了缩鼻子，“他们觉得要不到钱是因为样子还不够惨。所以得加上更多的伤，饿得更瘦。”
“所以我们拼命地想办法赚钱啊。没办法，他们打人太疼了。有时候饿了几天的肚子，眼睛前全是星星，连路都走不稳，更别说缠着别人讨钱了。”
“饿得慌的时候，就守在垃圾箱旁边，一有人来倒垃圾就立马扑上去翻，虽然没力气去要钱，挨打是免不了的，但运气好的时候能吃上一口极好的饭菜。”
“有时候吃饱饭更重要，有时候不挨打更重要。”
“我们一起讨钱的乞丐，被打死的，被饿死的，时不时就会有那么几个。也常有新的伙伴被抓进来，聪明点的被教着去偷东西，剩下的也一并打扔伤到大街上去要钱。”
“其实我很聪明的，但我实在是不想去偷。”
“昨天，跟我一起长大的伙伴被打死了。”男孩嘴角不住地往下撇着，攥着拳头一阵阵地哽咽起来。
“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男孩哇地哭出了声，“我没要到钱的时候他怕我一个人挨打，就把他的钱分给我一半，跟我一起挨打……他把他的馒头分给我……”男孩上气不接下气地啜泣着，艰难地维持着呼吸。
“他们要把他扔荒外埋了……我逃出来看他，他们追着我，说要打死我……”
男孩流着眼泪，眸子的颜色霎时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那是……穆嫣猛地一怔。
不可能。
穆嫣看着跟前瘦弱的孩子，眉头紧锁。
男孩的长相像极了记忆中的一个人。
一个永远只能停留在回忆里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