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嫣?”燕暮和小蛇望着穆嫣的眼睛,征征地楞在原地。
“你。燕暮。”穆嫣再次轻轻地开了口,“你走吧。”
燕暮?燕暮眉头紧锁。
她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
“穆嫣,你还在生气吗?”燕暮朝穆嫣走近,抬起了手想去拉她的手,“对不起……以后我们会好好跟你解释的。”
“我不生气。你也不用向我道歉。”穆嫣甩开燕暮的手,后退了一步,清冷的眸子望着燕暮茫然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燕暮悬着举到半空的手,怔怔地望着穆嫣的眼睛。
“你走吧。”穆嫣冷冷地看着燕暮。
“穆嫣!”燕暮紧锁着眉头,“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昏暗的溶洞,穆嫣单薄的身躯立身在黑暗之中,模糊的视线里,穆嫣的神情是千年寒冰般的凝重与冰冷。他看不见她眼睛中的光了,稀微的光线下,也看不清她背在身后,紧紧绞着裙摆的双手。
“燕暮。”穆嫣呼唤着他的名字,忽然绽放出了一个将近邪魅的极美笑容。
“我不需要你陪着我了。”
穆嫣保持着那个笑,迎着燕暮,一步一步地从溶洞的黑暗深处走出。
昏暗的光线之下,燕暮这才看清,穆嫣的身后跟随着无数个苍白的虚影,随着穆嫣往前迈出的脚步,一群群地现身在他的视野。
那是和小蛇一样成形的血灵。无数只,瞪着冰蓝色的眼睛,朝燕暮咧开锋利的牙齿。
“他们比你更加强大,且臣服与我。”穆嫣走到燕暮跟前,笑靥如花,“更重要的是,他们才是我的同类,不是吗?”
“我的猎——族——朋——友——”
几只巨狼弓起身子,嘶吼低鸣,以燕暮为目标进入蓄势待发的攻击状态。
穆嫣随着燕暮惊恐的视线转过身,仅一个眼神,便让那几只巨狼瞬间安静,温顺异常。她回过头,站在无数血灵的最前处,面容平静地望着那陪伴了她整整三年的伙伴,一路同行的家人。
小蛇神情凝重地望着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久久地沉默。
“穆嫣,你不能接受我们各自的身份,是吗?”燕暮环视着跟前的血灵,眼中的光一丝丝地暗淡了下去,最终望向穆嫣的眼睛时,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穆嫣直视着前方,那双眼睛依旧是如宝石般璀璨动人的美,可仔细看去却怎么也找不到目光的焦点,深黑的眸子空洞,不见光彩,也看不出任何的悲喜,任何的触动。
“不。”穆嫣笑了起来。
“最应该说的是,谢谢你没有杀了我。”
燕暮微微一怔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你。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燕暮望着那双眼睛,感觉有人在心口擦燃了一根火柴,火苗缓缓地舔舐着那处,滚烫的疼痛,一丝丝啃噬了他的一整颗心脏。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燕暮垂下眼睛,双手已经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可我依然选择留在了你身边,一心想要陪伴着你去找到你的家人。”
“为什么,你仅仅只是知道了一瞬,就要放弃掉抛弃掉我们一路下来,所有的承诺和信任。”
“你没有资格指责我,质问我。”穆嫣的声音同神情皆是无情的冷漠,“你根本就不能体会,失去了所有深爱的亲人,会是怎样的痛苦,怎样的恨。”
“不能体会吗……”燕暮苦笑着后退了两步,“是啊,我的确是告诉你我不能体会的……你的确是觉得我不能体会的……可是你又知道多少呢?如今的你站在我面前说你什么都知道了,可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
穆嫣的眉头微微一皱,在一刹那间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燕暮抬起眼睛,却只见她的神情依旧是寒冰一般的冷。
二人对视许久,无言,沉默。
“你自己走还是我赶你走?”穆嫣说道张开了双臂,身后的血灵瞬间悉数进入攻击状态,发出声声低鸣。
“我把一切都赌给了你。我错了。”燕暮望着穆嫣的眼睛,“也输了。”他浅笑着转过身,步履沉重地走出了溶洞,走进了烈日之下,一片刺眼的阳光之中。
……
燕暮离开后,穆嫣久久地站在原地,望着燕暮离开的方向,泪水在脸上静静地流淌。
“为什么要放过他?”一只狮子面容狰狞地咬着牙齿,“他是猎户的后代,就是他们家族的人封印了我们这片领地,让我们不见天日。”
穆嫣依旧沉默不语,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像一尊雕塑一样朝着燕暮离去的那头静静矗立着。
“殿下今天放过了他,来日他就会索我们全族的命!”狮子见穆嫣没有反应,依旧不依不饶地埋怨着。
“闭嘴!”小蛇瞪向狮子,竖起半截身子咧开锋利的牙齿。
狮子在小蛇的一声怒喝之下,立马安静了下来。
穆嫣倚靠着石壁,发了许久的呆,在小蛇又一次爬到穆嫣跟前查看状况时,穆嫣终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朝小蛇虚弱地笑了笑,转过身面向溶洞之中的所有血灵。
“村民们不敢过河,是因为你们吗?”
“没错。”一只大象从血灵之中缓缓走到穆嫣跟前,“我尊敬的殿下。”
……
这里一直以来,都是血族的领地。起初我们同其他的血灵一样,藏在每一个血族的身躯里,殿下看到的眼前有多少只血灵,从前这里就生活着多少个有血有肉的身躯,甚至原本更多。
那时我们会狩猎,但仅仅狩猎动物,从未伤害过人类。也从未占领过别的地方,而是世世代代地守护着这片土地,随时听命于血王,参加战役,或是前去守护其他领地。
我们在这里劳作,繁衍生息,创造我们的家园。我们之中有勤劳的矿工,开采各种美丽的宝石和黄金,也有优秀的艺术家,将那些珍宝打造成一件件完美的工艺品,用来装饰我们部落里的帐篷,做成随身的配饰。我们热爱生活,唱歌跳舞,创造乐器,纺纱织布,画画写书。也是无比的虔诚,每一个部落中的后代,都如朝圣者般臣服于血王,愿为族人赴汤蹈火,勇敢无畏,在所不辞。
我们快乐幸福,充实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作为那一代的族长,我一直为这里的每一个血族都感到骄傲和自豪。
直到有一天,河的对岸,来了一小群乘着木筏的人。照理来说,他们是我们的猎物,闯入我们的领地,只有死路一条。但我们并没有那样做。部落从未猎杀过人类,因为我们世代相传,一直坚信着人类同我们一样,有着长于万物的感情和智慧。所以我们善待了那日的来客,与他们交流,去了解他们的文明和生活,末了还送出了许多他们为之眼前一亮的宝石和饰物。一路将他们送上木筏,目送着他们驶回河的对岸。
不久之后他们再次拜访了我们,乘着的不再是木筏,而是巨船,上岸的不再是小群,而是方阵,带来的也不是回礼,而是烟火炮灰,长刀大斧。我们的部落没有武器,没有防御,他们疯狂地掠夺着我们的珍宝和物件,用火药摧毁我们的家园,用弓箭瞄准我们的躯体。终于,在几个人类将部落中最为貌美的女子团团围住欲行不轨时,我们背弃了部落世代不杀戮人类的约定。
仅是一晚,上岸侵略我们的所有人,包括他们趁乱逃走喊来的几批救兵,都被我们杀了。那些成功逃回去的,也被我们一个个地找到,不留活口。
不得不说,人类的滋味,远比动物美味多了。
自那之后,河对岸便再也没有人类敢过来。
因为凡是来过的人,要么再也回不去,回去了的也都死得很惨。
那次入侵事件结束后,部落又过上了很长一段时间安宁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又一群人类上了岸。他们见着我们便说,那边的村民一个劲地劝他们不要过河,所以,河这边,到底有什么神圣呢。
于是,部落遭受的第二次入侵便开始了。交手了几回之后,我们便知道了他们就是所谓的猎族,世间唯一能与血族抗衡的种群,无数场战役,无数族人的逝去,皆是因为他们的存在。
猎族之中有一个分支叫作猎户,是相当于血族中血王家族一般的存在。他们最明显的特征便是进入战斗状态时眼睛会变成一片深黑,即使是猎户中最弱的角色,只要是在夜晚之前,也足以轻松灭掉血族的一整个分支。
而那天入侵部落的猎族,正是猎户家族。部落中许多的族人相继死去,直到夜幕降临,血族的攻击力得以在天亮之前无限增大,那些猎户才离开了我们的领土。
然而直到第二天我们才发现,这片土地,早在他们离开前就被他们封印了。天亮的时候,空中出现了两个太阳,我们经历了一场恶战,所有的力量都已经耗尽,所以当第二个太阳照下来时,我们的身躯都湮灭在了日光之下。只留身体中的血灵苟延残喘。还得时刻避着阳光,否则连最后的血灵也会灰飞烟灭。
……
昏暗的溶洞之中,血灵久久地沉默着。
穆嫣回过头望向洞外那刺眼的阳光。
她曾经很喜欢温暖,也很渴望温暖。
但此刻,她知道。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可能享受温暖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