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被严厉的大夫和护士放出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虽然依旧有些头重脚轻可是时间不等人。马上第四层的水也要排干净了,如果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地尸骸该是多可怕的事情,虽然他不愿意相信,但是也必须要面对这一可能,毕竟第四层是生存几率最小的一层,因为水就是从那里来,并注满了整个矿井。
在原本用做小库房的简陋房间里,见到了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夏语诺,连着五天四夜没怎么合眼,整个丫头的脸已经瘦脱像了,只剩下高高的颧骨和两双微闭着依旧带着泪花的眼睛。指挥部里都要翻天了,足足五天过去仍是还有三十个人没有消息。现在不得不要面对最坏的打算。老人家的脾气很大,因为他摔了盒饭,所以所有在屋里屋外陪着的人都没能吃上一口饭。救援队负责人已经背上了好几个警告,如果再找不到人估计就要脱衣服回家种地了。
把披在身上的军大衣,轻轻的盖在夏语诺的身上,有着长长睫毛的眼皮动了动却怎么也睁不开,这丫头太疲惫了。转身向指挥部走去,不管怎么样拯救三十个兄弟和林家的机会还有哪怕一线机会,都不能轻言放弃。
矿难第五天,底下人生还的希望已经不多了,晚上六点钟的时候开始清场,全市各个大小机关的负责人都领到了一个最严厉的任务,一个单位负责一户家属,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把人送回家,天气太冷了有十几位已经送进了医院。今天晚上有寒流,不能再让家属守在外面了。
命令是老人家含着眼泪下的。其实大家知道寒流不是来自西伯利亚,而是来自井下,在抽完水的三层巷道已经连续不断地毯式的搜索了不下几十遍,剩下的最底下一层半夜就能够进人了,即便是有可以生存的狭小空间,五天三十人,又有多少空气能够支持下来呢。
陆仁甲没有让人把老盖的女儿带走,这丫头守了五天,除了井下的父亲她还剩什么。这一夜所有人都没法合上眼睛。凌晨三点的黑暗中,一辆接一辆的警车开进了现场,这是为最坏的打算做准备,跟在后面悄悄开进来连大灯都没有打开只依靠雾灯进来的是殡仪馆的车,看到这一幕,每个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
陆仁甲擦干净了盖丫头脸上的泪水:“放心,你爸爸一定还活着,他还欠我一顿酒没请呢,别管那些车。你可以不相信别人不能不相信你陆叔,你爸说过的叔是个靠谱的人!”
丫头懂事的点了点头,默默重新蹲在了水管旁边。薛金花搂着夏语诺目送着陆仁甲和老赖带着林家和薛家所有熟悉井下的人坐上了缆车,一批批穿着橘黄色抢险服和各种各样矿工服的人依次下井,这次数百人的搜救队伍全部下到了里面。
在湿漉漉的井下第四层作业面,到处是湿漉漉的,仅仅几天有的地方居然生出了绿色的菌丝。水在淹没脚面的地方,白天搜救队已经几次下来进行了大范围的收搜,不过因为这一层实在过于复杂,很多较深的地方,水依旧可以淹没头顶。
被水冲垮的运煤矿车上七扭八歪的躺在巷道各个地方,上面长满了水锈。大家不断把翻过去的矿车翻过来,把蓄满水的矿车倒空。这些地方很可能隐藏着尸首。就这样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寻找。跟大部队从高往低寻找的方向不同,陆仁甲和老赖顺着高低起伏的巷道向着另一个方向寻找。
发现危险从低处往高处跑是人的本能,特别是在透水点相反方向的人,他们根本就没有时间冲上上一层作业面。看得出在其后的挖掘中林氏已经彻底的放弃了避险空间的建造,因为除了第三层找到两个,其余的都没有任何东西。
两个多小时的搜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连堆满淤泥的老泥坑都下去人翻了好几遍。救援队的负责人无奈的让人把抽水机的水管全部接到淹没区,也许当那些水全部抽光后一具具被泡的发胀的尸体才会展现在众人面前。
陆仁甲皱着眉头拼命询问跟自己下来的人,到底还有哪些地方漏掉了,他真不希望在那一大滩数千立方米的水里见到可怕的尸体堆。
一个负责当天作业调度的人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来,记得老盖说在作业点两百米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旧巷道,从那里可以两面掘进更快的把这一块完成。不过那个地方要穿过眼前的整个淹没区,不过在这个位置在往淹没区前进三十米地方有个倾斜的通风口也可以到那个地方。
既然有线索了那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巷道有一米八高,目前水位将近一米六左右,上面正好有二十公分的地方可以让人仰着头过去。挑选个子大的,还是老办法一个个用绳子拴牢,只要不跌倒应该就能到达那处通风口。
说起来简单,可并不容易,特别是像陆仁甲这样只有一米七四左右的人,水正好淹到他的鼻子。已经顾不上了,把呼吸器套在上面当潜水面具用,屏住呼吸一步步跟在膀大腰圆的老赖后面这个时候才发现大个子果然有用。
好不容易坚持到了那个通风口的位置老赖却钻不进去,陆仁甲也只能在老赖帮助下爬进那个小小的通风道,因为被水浸透了很湿滑,又是缓慢向上的爬起来很要命,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终于穿了过去,望着同样湿漉漉空无一人的作业面陆仁甲彻底丧失了希望跌坐在齐腰深的积水里嚎啕大哭。
“小子,老子还没死,你哭个球。小子就知道你一定能找到这里。”这一声虚弱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把陆仁甲惊醒了,在作业面最上方,窄窄的缝隙里老盖疲惫的挥动着手臂。
在发水的一刻老盖发现大家已经没有退路了,就急急忙忙退到了那处半米多高的缝隙里,看着水一点点的漫上来,因为这个空间已经再没有通道了,被水挤压的空气终于在这里起到了作用,水要在马上浸入缝隙的时候停止了。即便如此被困在这黑洞洞岩缝里的几十号人在长达五天五夜的时间里也已经虚弱的快要不行了。
兴奋的拿起对讲机报告了自己发现的情况,老赖那边已经跟指挥部汇报了,正要从另一处地方尽快开凿一条通道进来。半个小时后伴随着一声闷响,老赖从巷道壁上爆破开的洞里伸出了满是灰尘的脑袋大叫了一声。
受困32人,最终救出了30人,失踪了两个,半个月后找到了两具被水泡的腐烂的尸体,是老佟和王二的,一百万的赔偿金,八千块钱的红木骨灰盒,两万块的一小方墓地,这是夏语诺主动提出的赔偿条件。
林晓峰出来后便一直守护在老爷子的身边,老爷子已经能吃东西了却还说不出什么话来。
再从省城回来,夏语诺跟陆仁甲要处理的事还很多,虽然红旗六井和附近的井口都彻底关停了,而且还有一笔天价的罚款要上缴。可是林氏矿业还在,地下的资源还在,特别是东郊的地产项目还在,林家没有倒。
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夏语诺跟陆仁甲面对面坐着,桌子上还剩下半瓶红酒,地上是五六个空酒瓶子,两人从公司谈到各自的童年、青年、讲理想,讲报复,讲感慨。一个讲,一个听,然后再换另一个人,当危机过去,喝着小酒放肆的大声倾述就是最好的放松,不用去管自己的话有没有意义,有没有目的。
酒喝完了,所有的话题也就自然结束了。突然间两人都不知道该干什么。
看着夏语诺红扑扑的脸,眼睛里还带着一层水雾。陆仁甲死命的摇了摇头,他还真没这么仔细看过这张脸,印象中这张脸除了高傲自信,就是苍白憔悴的让人可怜,从没发现居然还有这么楚楚动人的一面。
夏语诺也是一直盯着自己,不自觉的有了一丝的尴尬,抬头看看头顶的吊灯苦笑着说:“原来在单位即使是坐对桌好几年,相互之间都不会说这么多话,除非喝多了,第二天酒醒后还会坚决的否认。”
夏语诺突然一把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冰凉细滑的感觉让他内心一荡,一瞬间陆仁甲觉得自己的脑袋当机了。“我…我想说…真的谢谢你,如果……”
桌子上的电话响了,那铃铃声格外刺耳。尴尬的把手抽了出来,说了一声:“我接个电话。”
电话里传出来一个陌生女孩急促的声音:“您好,是陆先生吗?我是陆太的助理,陪着陆太刚回来,陆太得了急性阑尾炎在市医院手术呢,我打您手机一直不通,打您家里,说您一直在公司加班,就打了这个电话,您能马上过来吗?”
“陆太?”陆仁甲愣了,谁是陆太?扭头看看夏语诺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脸颊上带着醉酒后的晕,红红的。把她轻轻放到沙发上,用大衣盖上,把门带好,急匆匆的跑了出去,他有一种感觉应该是吕萍萍回来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夏语诺紧闭的眼角,滑过鼻梁,慢慢的滚落下来,浸透在沙发扶手的靠垫上,像一朵未开就凋谢的花。
真的是吕萍萍回来了,做为一个对付女人比男人更有手段的女人,她终于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职业,做女艺人的经济人。上次让陆仁甲给他汇钱就是为了包装自己,取得那些小明星的信任。
之所以一直没跟陆仁甲说清楚,一是她不会跟陆仁甲说谎,二来要是让陆仁甲知道自己的事业就是靠管理一群漂亮的美女赚钱,他一定会想到别的地方。
所以当她终于成为某个大型娱乐公司专门负责女签约明星的大奶妈后,才带着自己的助理衣锦还乡。为了向这个外表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实则内心大男子主义满满的小男人证明自己,她对外一直宣称自己有丈夫那人姓陆,所以自己是陆太太。
而抱着她好一顿怜惜的死龙套,则在她平复了激动地心情后,丝毫不顾忌她手术后的虚弱身体,叫嚣着这就是她抛夫离家,隐瞒不报的报应,这次天老爷只是在她身上轻轻的划了一刀,取走了一样可有可无的东西,下次就要执行家法,最起码也要打折腿,永远不能擅自出门!
躺在病床上的吕萍萍靠在陆仁甲的怀里,柔声的说道,“这里有了伤疤,以后就不能穿露脐装了。”旁边漂亮女助理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向来硬朗干练,的大姐大也会有这么柔情的一面,还要穿露脐装!那该是怎么样的一副情景啊。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到底有什么手段?
陆仁甲刮了一下吕萍萍的鼻子,“穿什么露脐装,小爷就是喜欢你这样不男不女的,来笑一个。”
“滚!哎呦……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