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小冬去了自己的房间,看着自己以前的很多照片,若有所思,都是不拘言笑,脸上永远只有一个表情,那就是没表情!
医生曾经跟我们说过,哥哥的失忆不是不能医治,只是需要我们家人的配合,我们需要给予他爱的鼓励,他会在温暖中恢复以前的记忆。
我说,可是我们不想让他忆起从前。
大夫有些吃惊,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说,是的,我是说我们希望让这个人继续失忆下去,因为他的回忆里都是痛苦,而我们希望他快乐。
我想,现在的卓小冬看到了这些冰山一样冷的面容后是不是想起以前那个没有快乐的自己来了?不然他的眼角怎么会挂着一丝晶莹呢?我没有去打扰他,关上了房门。
晚上妈妈搂着我说,小奇你这个孩子从小就没心没肺的,幸好有朴学哲还有卓小冬这样俩哥哥,老天爷算是开了眼,今天当妈妈的开心啊!
冬冬也是个善良的孩子,别看他以前总是哪句话噎人就捡哪句话说,不讨人欢心,他心底其实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当妈妈的都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老天爷让他失忆了,是奖励他呢,他34岁了,哪有真正的开心过一天呢?34年了,这个孩子没有憋屈出什么毛病来,妈妈就谢天谢地了。失忆了,好呀,好呀!
手心手背都是当娘的心头肉啊,妈妈边说边哭。从小到大就没有怎么见妈妈哭过,除了一次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吵着和爸爸差点离了婚,妈妈哭了一个晚上,印象中的妈妈大部分时间都是乐观又坚强的。
我跟妈妈说,我这次回北京了就开个蛋糕房。妈妈开始很反对,说辛辛苦苦培养了自己的骄傲的女儿是做大记者的,怎么能去做糕点师傅!
我说,妈妈,我不管什么大记者还是小师傅,我只是觉得我做糕点很快乐,也感觉到生命有了意义,又能有份收入,最重要的是生活不要天天飞来飞去的,像是有人在催命。
你以前不是特别向往能够天天在天上飞的那种飞人的生活吗?现在厌倦啦?妈妈不解。
恩。我发现人年轻的时候拼了老命去追求的一些东西原来都是不太重要的,甚至是不太对的。
妈妈知道我从小就是个犟牛脾气,爸爸曾经说的我名字应该叫卓小奔,因为奔的老体字是三个牛摞在一起的,就是三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意思。我认准的事情,不对我也硬着头皮往前拱,打死也不回头!小时候因为这个驴球脾气吃了不少亏,妈妈说不动我就直接动武。
后来妈妈找到窍门了,就是有时候我喜欢逆着大人的性子来,你不让我往东我偏往东,叫我向东我偏向西!妈妈就有时候说反话儿,我后来能悬崖勒马,浪子回头,考上大学,就是妈妈的激将法起了左右。这辈子我也就是这命了,一辈子在青岛这个巴掌大的地方天天跑圈了?!我就偏不,我非得考到北京去,隔着你们都远远的!
有时候我想心到底有多么大的宇宙呢,它可以让聪明人变成傻子,傻子变成智者,智者变成疯子,大家终究是一类人,就是你做了什么事,偶尔会贴上什么事儿的标签罢了。
吴西周的工作真的辞了,她和周武略暂时留在了青岛,北京青岛两地奔波,过起了时下最流行的双城飞人的生活。
过日子就像是摸着石头过河,谁也不知道接下来水深水浅,但是手拉着手,大家都不松开,应该至少会勇敢一些。
我因为不会做蛋糕,蛋糕房里就聘了个学过法国糕点的师傅,可以做出各种漂亮的慕斯蛋糕,我当师傅的助理兼着老板娘。
小姑娘有个很漂亮的名字叫佳丽,人长得水灵,有一双芭比娃娃一样的大眼睛,我俩在一起,显得我的眼睛就更林忆莲了。我说,佳丽,如果就不停地吃蛋糕,人会不会长胖啊?
这个姑娘是四川妹子,鬼灵精的很,她眨巴着眼睛问我,那姐你是想胖还是想瘦呀?
我说,我当然是想长胖啦,你看我都这么瘦了,哪有瘦子还想再瘦的道理呀?
她说,那你不停地吃我做的蛋糕就一定可以长胖啦!
偶尔窗前会闪现陈可心的背影,她总是在很疲惫的进进出出,后来就再也没有看到她了,辗转听刘书广说,她把罗纳河谷的房子卖了,韩紫石的病把公司带走了,也把陈可心的希望带走了,我问我的钱有没有给到她,他说,她收下了,其实她知道这是我的钱,因为韩紫石曾经让她把钱还给我过,她还为这件事情和韩紫石大吵了一架。也就是这次术后的吵架,加剧了韩紫石肝脏的负担,导致了第二次发作的时候,新肝排斥加剧。
曾经韩紫石问我在什么情况下会生气,我还说,我一般不会生气。武思函出现的时候,我就会生气,陈可心莫名其妙地扇我耳光的时候,我也会窝火的生气,想加倍的扇回来!
陈可心也是曾经信誓旦旦地说,她跟我不一样,无论韩紫石做什么她都不会生气,我还天真的以为这是真的。原来人都是轻而易举地就许下了承诺,却从不践行。
我问刘书广陈可心去了哪里?
刘书广说,他也不清楚,也许是西部,也许是东北。她走,是因为北京伤了她的心了,韩紫石伤了她的心了,但是谁又能够说明白到底什么是爱什么又是恨呢?有着这个叫做韩玫玫的精灵,她还能恨透一个男人吗?
他说,陈可心不是个轻易就逃避的人,这次她的决断果决但是懦弱,与自己9年风雨的男人在有了与自己爱情的结晶的时候,又开小差儿了,如果这个时候还不生气,那就不是女人了。
毕竟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没有清高地拒绝你的钱。
我笑,人都不在了,还要那钱做什么呢?
罗纳河谷终于恢复了它原有的平静,我们和韩紫石一家就像是磁场的正负极,我们两家在这个巴掌大的大院子里再割据起来,那肯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中立一说!
陈可心是个聪明人,她急流勇退,因为她已经在气场上就输了,人如果连精气神儿都没了的话,就已经不战自败了。注定要输又不能求和的战争,弃权要比惨输体面的多了。然而,不战自胜的一方也没有什么可得意的,因为谁都不渴望战争,只是有时候必须战!
像是有一天我打开房门,我一看,环球快递?!我没有什么海外的瓜蒂亲友呀!
拆开信封一看,原来是武思函和一个长得像是陈冠希的小年轻的腻歪照,背后还划拉着几行狗爬一样的字。我扫了一样,亲爱的哲和小奇,我已经在首尔尘埃落定,这是我的另一半,希望我的来信没有打扰到你们的幸福。祝你们幸福。
我一阵恶心。我想,只要你不骚扰我们我们就会一直幸福。我在咬文嚼字,亲爱的?她这敏感的亲爱的仨字是冠名朴学哲的还是我俩的呢?靠会描眉画眼就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化妆系的人,语文功底差的就像是那狗爬的字,在最关键的字眼上原来还是拿捏的相当到位,总之,无论是那种推理,我的结论是顶多我能沾个是亲爱我俩的光,不然就只是亲爱哲一个了。
人应该都有这种就是讨厌别人和自己重样的心理,穿衣服一般不喜欢出门就撞衫,明星如此,咱平常老百姓也如此,若是到了老公这么重要的私人物品那就更是如此了,若是自己用了很久的一个名字,冷不丁又冒出来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名字,着实也是够让人讨厌的,单字的哲是我才能享有的专利,你还不配!我把快件丢进垃圾桶。
后来又一反应,快递邮递员刚转身走下楼梯,我一喊应该还在,我说,您好!师傅等等!他回过头来看我,我说,真不好意思打扰你,赠你张美女照吧!
他说,谢谢你了。看了照片刚反应过来,原来不是姐呀!感觉这个人好开放呀,跟姐不是一个类型的。小伙子腼腆地冲着我笑了笑,随意地把照片收在了自己花裤衩的后口袋里。
哲一如既往地看书听广播,画设计稿,他抬起头问我,刚才送快递的是送什么的呀?
我说,没什么,送错门了,我们又没有从淘宝买东西!
说着谎话都不带打磕碰的,我就低着头,哲不再问。我想刚才算是有惊无险,如果开门的是哲的话,他就会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人的记忆就像是电脑的内存,它的硬盘空间就那么大,如果存别的女人多了,存我就会少了,我挺庆幸刚才我的灵敏。
吴西周成了最忙碌的人,在青岛的时候就天天抱着合同跟韩国人谈判,回到了罗纳河谷就经常来我们家蹭饭吃,偶尔也会有时候和我在天使之翼泡上一天,我说,曾经我打歪主意想要把你的蛋糕房给吃挖塌了,没想到先被吃挖塌的是我啦。
西周说,我先劳动后享受!然后就和我一起往烘焙好的蛋糕卷上刷苹果酱,草莓酱。西周说,我更喜欢芝士,精致好看,我说,我喜欢吃慕斯,润滑可口。
天使之翼,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守天使的保佑,未来的我们就更快乐了。
西周说,两个守候天使?
恩。大熊和韩紫石。
短短两个月像是经历了一次人生,我问西周,你说人生应该怎样度过呢?
人生呀!西周长叹一声,人生在我看来应该以朝阳的活力来经历,以烈日的火热来实践,以夕阳的余温来沉淀。就像是现在窗外的那夕阳,我挺希望自己现在就快进的那个时段的,可是人生不可逆,我必须一个隧道一个隧道的才能走到那个终点,人生唯一不可以拒绝的就是体验。
是呀,我也常常想,一墅一生,有时候恍惚间才想起来自己已经26岁了,总还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似的,怎么就奔中年人那杠子去了?但是有时候再想想那夕阳的未来,还是挺遥远的,原来一辈子是挺长的一件事情。
西周去了大厅,看到了大厅的CD机前放着的就是一些摇滚风,西周说,你什么时候转变风格了?去CD机换了唐朝乐队的《梦回唐朝》:沿着掌纹烙着宿命,今宵梦醒无酒,沿着宿命走入迷思,梦里回到唐朝。
卓小冬喜欢摇滚,恩礼姐还是经常的演出不断,我就是时不时地去他的音乐班去看看他,他和孩子们也能玩的自娱自乐,是呀,从小他最缺的就是玩伴,他的心灵是一尘不染的人,他和纯真的孩子们是一个级别的,我偶尔会和卓小冬谈谈音乐,没有办法就爱屋及乌的爱上摇滚了,呵呵。
总不能说自己以前跟他打的火热,结果对他喜欢的事情却一概不知吧,这一看不就露馅儿嘛!
你哥就没有恢复一丁点的记忆?他真的就把过去忘得那么一干二净的了?西周有些怀疑。
有时候静下来的时候,听着莫扎特和店里的钟表滴滴答答的响声,望着佳丽忙里忙外不亦乐乎的样子,我也会在转身的某个瞬间,或是探头的那一刹那忧郁里想起卓小冬来,想起我们婚礼那天在我们青岛家他的房间里我从侧影看到在阳光下闪烁的那滴晶莹来。
我和西周说,有时候我也会莫名的担心,因为眼前的一切太美好了,总感觉到不太真实,真的像是掉进了画儿里,比如说,有时候会莫名奇妙地担心卓小冬会忆起从前,然后他又开始像是乌龟一样地躲起来,不再理我们,还有有时候也会在电闪雷鸣的雨夜梦到武思函,她像个幽灵阴魂不散地缠绕着我,把我们的生活又搅合的一团糟。
你就是杞人忧天,过不得快活日子,3年前在F大的时候,就这样,现在怎么又这样了?人生不是这么活的,人生就是要活在当下,你这样这也担忧那也顾虑的,就像是天天带着个镣铐在跳舞,你不累吗?西周总归是最懂我的女人,她总能拨云见雾抽丝剥茧一样把我的疼巴拉的一丝不苟。
西周说,采访一下我们国台办的前度资深大记者呗!
我被西周那淘气样搞得哭笑不得,我说,说吧。
西周说,这从国台办的大忙人到糕点店的小助理,又木有佛大庙小大材小用的感觉?我以前吧就是梦想一下开个蛋糕房,没想到我们F大曾经最有职业理想,打不死拍不着最无坚不摧的卓小强,今天却沦落为了一个蛋糕房的小跟班儿,生活啊!是多么的让人费尽思量!
我知道西周想表达什么,她是觉得我现在的生活是不是有些心血来潮,过了那三分钟热乎劲儿,面对琐碎的现实会不会就疲惫了,毕竟还是一个热血女青年,理想怎么可以圈在这个小小的蛋糕店里?!
我冲了两杯热咖啡,我说,西周,我还真的不是那么不靠谱的人,还记得我们毕业的时候在北海划船,我们一起说过我们的人生愿景吗,你吴西周和大熊缔结连理,春秋找个不错的人家,我说我的最近的理想就是做个靠谱女青年,我做国台办记者的时候,是挺风光,每天采访的都是我从小到大就梦想要成为的人,每天都在流金淌银的行政中枢穿梭,每次人家问起自己来,姑娘做哪行的?在哪里高就呀?
我都可以很骄傲地说,记者,国台办。但是,如果现在有人问我同样的问题,我还是一样很骄傲的告诉他,我做糕点,并且正在学习做糕点。我不觉得做记者在国台办就比做糕点当学徒高尚多少,我做什么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我做的事情很让我自豪。
真的这么觉得?
恩。其实对我来说,当个糕点师傅比采访名人写稿子反倒难的多了,我发现这才是真正又费脑力又费体力的活儿。
那就希望你的蛋糕房可以开遍全国。西周跟周武略在一起才短短俩月的时间,就热恋,闪婚,想必除了有一些现实的诱惑外,还是因为骨子里他们流淌着叫做同类的血液,西周真的是孺子可教也,张开闭口就是一些很大很宏伟的东西,商人是霸气的,他们像是嗅觉敏锐的狼。
而我这点上是跟西周不太一样的,我想蛋糕做的好不好,可以做大当然是一个评判的标准之一,但是我开这个天使之翼不是为了单纯地发财致富的,如果一个人想要发财致富,选择的职业却是卖茶叶蛋,那他估计一辈子都富不了。
那你做蛋糕房是为了什么?西周喝了一口咖啡。
我起身换了CD,我说,每个人在每个阶段都有自己的选择和目标,我目前阶段的目标就是放松心情,养好身体,有份属于自己的职业,相夫教子,这个目标对我来说,要比在国台办天天对着镜头口若悬河的要风光的多。
你开窍了?
西周说,小奇,你终于女人了!
3年前我怎么也不懂,为什么人们,甚至包括我最喜欢的林语堂和钱钟书前辈都不停地强调女人最好的职业就是婚嫁,丈夫就是女人最好的职业,我怎么也不懂,女人为什么就不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很多人像是撒切尔夫人,还有希拉里,还有中国的前任女总理吴仪,中国的杨澜,不都是伟大的我欣赏的女性嘛。
现在想来,撒切尔和希拉里,还有中国的吴仪杨澜,毕竟是多少年来历史才像是炫家珍一样地拿出一个来当宠儿养的精灵,我怎么能够有把握那么幸运的就确定自己会是第二个那样的人呢?
真理还是掌握在绝大多数人的手心儿里的。小时候,我就不听话,所以就总是吃亏,现在想来,能够接受大部分人的选择,平平淡淡地,才是最幸福的日子。
现在可以每天守着自己的丈夫,时不时的和哥哥聚聚,几个朋友不忙的时候还可以在天使之翼喝喝咖啡,多么惬意的生活呀!
这不就是《托斯卡纳艳阳下》中女主角过着的梦想的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