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西周第二天就飞回了青岛。韩紫石瘦了,疾病确实可以消磨掉一个人的光环。但是西周和周武略是热恋中的人,他们眼中的世界正在花枝招展着,他们是体会不到病人的疼痛的。我跟西周说,周武略学长最近照顾韩紫石一定是耽误了很多公司的事情,你跟他先去忙公司的事情吧,你也不要耽误了后天的上班,就算是不想干了,也要有始有终,要自己炒掉电台的鱿鱼,不要像我,被领导开掉。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像个老大妈,唠唠叨叨的。
西周像是少先队员一样地向我敬礼,说,收到,船长!
大家的脸上又开始有了久违的笑容。
我去送走西周他们,然后去超市买了些甜食,医生说,甜食对肝脏功能恢复有好处,叮嘱韩紫石要多吃糖。
他看着我在病房里围着他一个人在忙里忙外,就笑。
我说,你笑什么?
他说,是开心,若是能一辈子这个样子就好了,如果能这样的话,他愿意再中一次毒都愿意,我说,瞎说,如果真这样的话,我就痛死了。
他说,卓小奇,我真羡慕你。
我说,你羡慕我什么?
他说,你有西周这样的好朋友。我说,我不仅有西周,还有春秋,还有恩礼姐,这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
恩。女性朋友。像周武略学长这样的,他们是我的男朋友。男性朋友。
那男性朋友就是你的男朋友的话,你称呼你男朋友朴学哲什么呀?
我怔了一下,说,直呼其名,省略成一个字,哲。我心里想,如果是韩紫石的话,就是石。
他若有所思。
我说,你最近的事情跟陈可心说了吗?你怎么跟她说的?
我就跟她说朋友这里临时出了点变故,需要帮忙,我晚些天再回去。
她很信任你呀,如果她有一天知道了你是在欺骗她,她会生气吗?我记得3年前她曾经信誓旦旦地跟我说,她跟我不一样,你无论做了什么事情,她都不会生气,她真的没有生过你的气吗?
傻瓜!怎么会有没有生过气的人。
是呀,我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好好笑呀。
不生气是因为生气没有用。生气就是拿着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无论她生气还是不生气,我的心就在那里不会改变,她的生气改变不了故事的结局,所以不会生气。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我抬起头来看着韩紫石。
问吧。
你爱陈可心吗?
他皱起了眉头,没有说话。良久,给我点支烟吧,我给他点了一支中南海。爱?什么是爱呢?我想我是比较赞同席勒的那句话的,真正的爱情是让人绝望的,这种绝望是一种无法逃避无法克服的命,爱情因为绝望而变得神圣。
爱就像是一个白雪皑皑的雪白世界,晶莹剔透,而现实就是阳光,它会将这些雪花一片一片地融化掉,谎言会看穿,诺言会食言,露出一个光怪陆离的冰川和田园,它不够完美,但是它是真实在怀中存在的,温暖实在,让你果腹。
晶莹剔透的世界是幻觉,是用谎言和诺言堆积起来的假象。我对于爱的理解太过宽泛,刘书广说我是个博爱的人。至于陈可心陪我走过了太多的不容易,她包容了我太多的少不更事,我没法说,我不爱这个女人,但是看到你衣带渐宽,我的心也痛,揪心的痛,这应该也是一种爱。韩紫石眼神笃定地看着我,很强劲但是不犀利。
那你也不能贪婪地什么都爱吧?
也不完全至于,我贪婪但是不极端,有时候也混蛋的喜新厌旧,也会有时候只看外表不注重性能,总之也是个不靠谱的人。
你写过一本书《众神在堕落》?
你怎么知道?
我家有这本书。书名的作者写的是你的名字韩紫石,书名是你的网名,故事跟你很像。
因为那个人就是我。
我很奇怪韩紫石并没有吃惊我为什么会有这本书,我听朴学哲说,他这本书是仅存的没有收回的几十本之一。我说,书写的很好,为什么要禁止出版社发行?
那个时候年少轻狂,自己的审美观和价值观还不够健全,我怕自己的观点有些偏颇,会误导了现在的年轻人。
年轻人?难道你是中年人了?
恩。年轻人也有比较级。
我被韩紫石逗乐了。
你在书上说男人就像是狗,我感觉这句话是抬举你们男人了。狗都忠诚于主人,你们男人最不忠诚了。
他说,忠诚是看对象和初衷,男人像是狗,为的是一根肉骨头。狗之所以忠诚是为了有肉吃,我想表达的是很多社会现实,男人为了社会地位而成了傀儡和奴隶。
这么深刻?!
嗯哼。
那真的挺感谢你把新书出版不久就马上给收回了,不然的话被现在的那些90后不小心误读了,他们那智商就全部理解成情书了,曲解了你的美意。
这其实是一本讽刺自嘲的书,因为太黑幽默了,所以还是不要广而告之的好。
我还觉得你说的人活着一辈子其实就只做两件事吃饭和做爱,这句也挺正点的。
正点?
恩。就是超级对。
我的话逗得韩紫石哈哈笑。他说,你还是像3年前那样的古怪精灵,你男朋友跟你在一起肯定特别开心。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曾经的“可乐女王”、“开心甜点”现在也已经成了字典里的词汇。我咧着嘴笑了笑说,其实你并不了解我,不了解的东西只是看起来很美。
韩紫石很聪明,他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我们的谈话谨慎小心,因为现在的处境让我们没有心情去开玩笑。他的脸多了一朵云彩,开始慢慢的晴转阴。
我说,下午我一会去做个体检,我最近太辛苦了,有些疲惫。
他说,如果太疲惫了就回家调养段时间吧。
我说,不要!我妈妈会打断了我的腿。
哪有那么严重,毕竟是一家人血浓于水,你妈妈会理解你的。
我呵呵苦笑。有些痛苦只能一个人扛,我就不说话。心想,我是何尝不想好好回家躺在床上让妈妈好好的照顾一下自己,但是,我哪里有资格这么做,我凭什么老是让她老人家担心,若是她现在知道我工作丢了,和朴学哲的事情又闹成了这样,现在就在家门口的医院里陪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在养病,她不气的高血压再犯了才怪呢?
我叹了一口气,去门诊挂号。
肠胃科的大夫居然让我去妇产科检查。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去妇产科?旁边的病友向我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我拿着我的病历又来到了妇产科,大夫说,我宝宝快两个月了!医生再说什么我就听不到了。我拖着不知道是谁的腿走出了医院,我一个人来到了海边,妈妈给我打了电话过来,我接了电话,她说,奇奇呀,你怎么最近也不给妈妈打电话了,是工作很忙吗?
我没有是说话。
妈妈说,你那里怎么那么吵,还有风的声音,我说我在出差,晚上给您电话。
挂了妈妈的电话,整个人不知道该往那里去。一个人看着和风戏逐的海浪,想要逃,逃到海的尽头,天的边缘,眼泪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流下来。
西周说,晚上开车来接我,一起去她家吃饭。
我跟西周说,我怀孕了。
西周说,谁的?!
我说,什么意思?
西周说,小奇,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是多久了?
我说,我想做人流,不要告诉任何人,今晚上过来陪我吧。
晚上小奇和我又租了中山路的那个旅馆,她说,小奇,你现在不能做人流,你的身体太虚弱,你先好好想清楚了,别冲动,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好好地冷静的再想想你和朴学哲的关系,武思函她觉得她怀了朴学哲的孩子,她就是了不起了,那么你委曲求全,你让贤,你退位,我们当时也没有说什么,但是现在你也怀了他朴学哲的孩子,你完全可以和武思函争一下,我不相信你已经不爱朴学哲了,小奇,这是一个生命,现在真不是说气话的时候。
西周的话,我都听得懂,但是这个孩子,我真的不想要,没有爱,生下来这个孩子也是不快乐的,世界上痛苦的生命已经那么多了,为什么还要再制造一个呢?
小奇,这不是你的人生观,你的人生观是乐观的,你曾经说过,你是哪怕杯子里只有一滴水了都不会抱怨杯子空的人,我知道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你有些没有缓过神儿来,但是我想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你先不要盲目决定,如果你真的决定了要做掉这个孩子,我也还是会陪着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再想一想其中的利弊。
西周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我设想着种种关于这个孩子的结局。我想就算是哲因为这个孩子最后选择了我,但是我们还会像是从前那样吗,还是为了这个孩子而凑凑合合的过日子,终究哪一天没准又不堪一击地分开了,或是我一个人顶着各种社会压力生下了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爸爸,妈妈也不快乐,这样的宝宝,从小就缺了爱和开心,他能像其他家庭的宝宝那样健康地成长吗?我没有信心。
我和西周说,做了吧。
西周背着我给了朴学哲电话,让她想不到的是,她这个平时性情温顺的二姐夫,并没有因为我也怀了他的孩子而开心,反倒冷冷地说,随便我吧。西周骂朴学哲,人渣!
西周打完电话后也就不再劝我。
我们第二天下午去妇产科的时候,我在进手术室的时候,想到了我和朴学哲刚搬进罗纳河谷的时候,我开心地张开我的双臂,说,我要在这里安装一个落地的书柜,我要在这里安装一个做手工的实木案台,我可以给你手工衣衫,哲抱着我在房间里旋转,我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在为我颤抖。
我们搬进罗纳河谷的第一天晚上,我不停地把地板擦的一尘不染,他从背后搂着我的腰,说,好了媳妇,累瘦了,就不性感了。
我翻过身来,挑逗他,是吗?
他褪去了我的衣衫,我们在刚买的无印良品的沙发上燕好,等等我去拿气球,他拉住了我,是那次吗?那次的放纵,然后有了这个意外?
还是,我过生日的那天半夜,他高兴地在睡梦中笑醒了,我用粉拳把他撼醒,他又恢复了雄性动物的本能给我以还击?
还是那次出差回来,在客厅的地毯上?还是,那次跟他认错?
我的脑袋思绪太乱,我跟医生说,对不起,我还没有想好。
那是段怎样灰暗的日子呀!韩紫石的病每天都在治疗,却不见大的好转,医生说要等下周才能下诊断,要不要肝脏移植动手术,总之,现在要提前着手准备寻找匹配的肝脏的事情了,并且这种大的手术如果是在青岛做的话,也是聘请北京上海的专家,如果是在北京的话,最好是回北京的医院做。
我跟西周说,等韩紫石的病好了再说吧,我还没有想好。
周武略说,回北京吧,我妈妈是老军医,到时候韩紫石不方便的话,也可以住在我家里。我们一致决定要让韩紫石回北京。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如果他到时候如果真的需要再做肝脏移植的话,那我们的钱就很紧张,他还能剩下20万,西周那20万,我这里只也有15万。但是,我还是希望到时候,他能够跟陈可心说,因为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韩紫石说,好,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他会告诉家人。
是呀,无论韩紫石现在还爱不爱陈可心,他们毕竟是家人,而我们终究还是外人的。这一内一外,我们的关系就不言而喻了。
我在想,我以前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真正会失去过朴学哲过,就算是他和武思函在一起了,心里上也没有意识到,原来这是真真切切地就成了外人了。
而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了我和哲的孩子,所以,我们还是一家人。所以,我不能做掉这个孩子。我跟西周说,我不做掉这个孩子了。
西周说,想通了?
我说,也许吧,如果孩子的爹不认,我就一个人把孩子养大。
西周说,什么叫孩子的爹不认呀?他就是孩子的爹,他不认也得认,当时那个什么的时候,他不是也挺快活的吗?
书上说,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就是如果一个女人每天都做爱,那她一年也只能生一个孩子的,但是如果一个男人每天都做爱的话,他一年最多可以有一百八十多个孩子,所以,女人会那么珍视他们的孩子,而男人不会,这就是为什么世界上的母爱这么伟大的原因之一。
韩紫石说,真可惜,这个孩子不是我的,如果是我的话,我就算是现在死了,也是开心着死的。
周武略说,别瞎说。等回北京了我去找找朴学哲,这个混小子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欠抽了。
西周说,小奇你看看,都是你的粉丝!
我说,是朴学哲多行不义必自毙,树敌太多啦!
周武略说,小奇,你后悔了吗?
我说,后悔什么?
自己选择的男人背叛了自己,你后悔吗?
说真的,到目前为止,我感觉最近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过山车一样,让我措手不及,我到现在还没有喘过气了,以至于好像还自欺欺人地骗自己我还没有失去过朴学哲一样,是不是很可笑呢?
他说,就算是他现在不喜欢你了,但是如果他敢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我饶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