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东并不担心对方作假,欺骗他的感觉——因为,一个人所说的话,所做出的动作、神态,都可能会是有意为之,从而撒谎骗人。但一个人的生机律动所散发出来的气机,却无法作假。
除非,对方已经完全超脱了“人”这一族类,达到了一种“人”所无法理解的玄妙境界。
从小到大,方东不知不觉中已经积累了有关这方面极丰富的判别经验,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产生过怀疑的念头。
因此,他十分同情这位高人。
正当他内心挣扎犹豫之时,那位被他同情的高人却突然一个激灵,瞬间恢复了神智,双眼中吞吐的通红精光倏地消失,同时,现场一切异象都陡然消失无踪,就像根本就没出现过一样。
望了一眼依旧紧张地防备着的老黄牛,路人尴尬地搔了搔后脑勺,欲言又止,他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再看了看趴在牛背上浑身无力的方东,他目中流露出深深的悔意,突然伸出双臂举起双手,向着一人一牛深深一鞠——行古礼,行大礼。
他这一鞠,就深深躬身不起。
方东见状愣了愣,他其实并不知道这一古礼的深意,但他鼻中,对方生机律动的气机,却将那种深深的歉意和不安清晰地表达了出来。他本来就没有怪对方的意思,反而正可怜着别人呢。因此,他慌忙滑下牛背,勉力站好,努力学着对方的样子,也跟着深深一鞠。
两人这一先一后相互行大礼,其实已暗合某种法缘。多年后,两人偶然回忆起这个场景,都恍然大悟——原来,某种机缘已经在这相互一鞠中,悄然生发。
黑脑壳见此情形,心有所感,终于收起了戒备之心,放松下来,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甩起了它的牛尾巴。
这是个超高难度动作,方东确定,因为他几乎保持不住姿势了,刚才本来就浑身乏力,这下更是四肢发软,身躯开始筛糠般发起抖来,额头冷汗唰地冒了出来。
“敢问尊姓大名?”对方明显察知了他的状况,立即起身,同时开口,顺便提醒他可以放松了。
“不敢当!小子姓方名东,东方的东。”方东大大松了口气,直起腰来,尽力控制着发抖的身体,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但因为刚才黑脑壳已经退出了一段距离,他又没有对方那种无论相隔多远,都能将声音送到别人耳朵里的本事,只好扯起嗓子大声问,“大叔您呢?贵姓?”
“免贵,姓侯,侯爵的侯,在家排行第九,所以名:侯九。”
两人相隔老远对话,场面十分古怪。
“侯先生……叔叔……”方东缺乏经验,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朋友都叫我阿九,这样亲切。”
“阿九?”方东试着轻轻叫了一声,连连摇头,看对方的样子,年纪可能跟四爷差不多吧,忽然心下一动,张口就道,“我叫您——九爷吧。”
侯九一愣,似是忽然回忆起了某些深藏的记忆,眼神不由迷离了一下,才缓缓点头:“只要你愿意。”忽然又想起刚才自己所为,脸上顿时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来爬去,心中更是惊觉警醒——刚才心神大乱,心智险些被外物所夺,差点入魔!往后行事,当更小心了,修行之路,有大凶险啊……他越想越是后怕,对方东的愧疚就越深,看着方东拿依然还在发抖的手察汗的样子,低声道,“初次见面就伤了你,实在是……”
“没事儿!”方东轻描淡写地摆摆手,大声说,“我体会得到九爷的心情——并不是有意的。”
侯九心下大奇,这七八岁的小娃娃,居然能体会到他当时的心情?莫非,小家伙竟然天生拥有“共情”之能?眼睛顿时一亮,只是造成的伤害在先,有些话就不好这时问了,另外更当紧的事情需要先做了。
他向前伸手,摊开,手心两枚丹丸。
“这药丸,可调理生机活力,正好对症。”
方东正浑身难受得很,闻言大喜,抬腿就准备过去,却被黑脑壳一口叼住衣角。
转头看看黑脑壳,方东不由一愣,见他依然咬着衣角不放,恍然明白了它的意思——虽然它已经不再警惕地戒备对方了,却也还没信任到可以随便服用对方随手给出的药丸的程度。
“放心,老黑。”方东抱了抱它粗壮的牛脖子,迈步欲走,不料黑脑壳却并不松口。同时,一道花白的身影斜刺里掠出,挡在他面前,定睛一看,竟是狗王斑点赶到了,应该是听到黑脑壳那声吼叫的召唤而来——对方太强大,黑脑壳自知无法抗衡,一边奋不顾身急救方东,一边示警召唤斑点。
看到斑点尾巴压低,谨慎地戒备着将自己挡在身后,方东先是一愣,随即心头一暖——黑脑壳、斑点这是担心他再处险境吃亏呢。
他揉揉鼻头,望向侯九,不好意思地笑笑。
眼前突兀又跳出来一只通灵狗王,侯九暗暗吃惊,这位方东小朋友,不简单,竟能得两位通灵妖兽真心守护。这个村子,更不简单,甚至可以说是藏龙卧虎。感慨之余,见方东被一牛一犬小心地护住,侯九苦笑着摇摇头,手中药丸凭空飘起,缓缓飞到方东面前。
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动凭空飞来悬停在面前的药丸,方东想起中秋夜得到的灵丹,不由嘟起嘴对着药丸吹了口气,药丸却并没有突然光芒四射,也没有突然产生神奇的变化,不由微感失望——他至今还不知道,自己那天获得的灵丹,本就可遇不可求,这普天之下,几乎再无第二枚。
疑惑之下,他又傻愣愣地拿一根手指头轻轻捅了捅其中一枚,见并无异状,这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抓住,凑到鼻端轻轻用力一嗅,感觉数十种草药气息组合成一种微苦的清香,顺着鼻子进入四肢百骸,身体顿时就感觉轻松了一点,果然对症,好东西。他连忙递了一枚到黑脑壳嘴边,示意它张嘴:“老黑,你刚才也受伤了,快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