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女人放下一件看中的衣服,如同放下一个情人一样困难。我走出店门还有些怅惘,小白笑道:“我保证下一家比这家更好看,而且价钱好得多。”我看着他明媚的笑容,忽然想起什么,责任心又开始作祟,我正色问他:“刚刚她们好像跟你很熟的样子,你为什么会常买女装?”
小白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我的问题,他大笑起来:“你吃醋了?”
我皱眉道:“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年纪轻轻,不该在这上面花太多时间。”
他柔声答道:“等你答应了做我的女友,我就什么都听你的。”这话听在我耳中,分明是怪我越俎代庖,多管闲事。我不再理他。
下一家店地处偏远,但是价钱真的不错,衣服也漂亮。店主是个比我年纪稍大些的美艳女子,有些面善,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看见小白的车,老远便打招呼,等到我们走近,她带着职业性微笑毫不掩饰地上上下下把我仔细打量一番。小白唤她一声“周姐”,她才回过神去看小白。我走进去看衣服,隐约听见她在身后对小白说“早知如此,我当初便收了你”。小白只是笑,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
我已对自己的眼光没了信心,扯小白过来,他却很谦虚地让周姐帮我挑。
周姐早已经打量过我了,也不推辞就随手拿下几件衣服,打开里面一间屋冲我和小白努努嘴,示意我们进去。我忙道:“我自己进去好了。”
刚穿上一件,周姐敲门进来,她笑着打趣我:“他可真是把你爱死了,这一会儿功夫不见还要让我进来照顾你。”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她一边帮我理衣服,一边不时点评几下。一一试过了,我看中一件黑白两色的学生服模样的裙子,很清纯,让我一下想起大学时光,与傅辉共度的时光。
周姐犹豫一下才开口:“妹妹,这件衣服上了身有点太显嫩,如果是你自己穿还好,跟他站在一起,他明明是真的嫩,反而会衬得你有点假。”她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我已经老了。
可是我真的极爱这条裙子。我听见自己说:“我不是穿给他看的,是给另一个比我年长的人。那人前卫狂放,衬这样的清纯模样是不是正合拍?”
周姐一下怔住,良久才答道:“那你自己决定吧。”她转身出了门。我则换下衣服将那条裙子拿在手中,另有几条喜欢的也一并拿了。
出门时总觉气氛有点古怪。我拿出钱包,周姐笑着说:
“我这里不收现金的,也不每日结账,都是月底一起结。”我不知该如何处理,便想问问小白,他却远远站在门口并不看我。周姐续道:“你在我这里没有户头,已经记在他账上了。”我忙道:“那怎么行?”小白的声音远远传过来:“我们的帐自己算吧,别让人家做生意的为难。”
我向周姐道谢,拿过包好的衣服要走。周姐忽然说了一句:“昕昕是个好孩子,你要珍惜。”我没听明白,问了一句“什么”,周姐却不再说话,摆摆手让我去了。
走到门口时,看见小白又把墨镜戴上。我笑话他:“扮酷啊。”他不说话,一个人上了车。我拎着一堆袋子艰难地用空出的小指去挑车门把手,小白探过身来帮我从内打开,我手虽占着,嘴却闲着,忍不住揶揄他:“往常扮得比谁都绅士,关键时刻就现形了吧。”小白刚帮我打开车门,身子尚在半途,听到我的话忽然就一把将我拽进车里。我双手拿满东西无法撑扶,于是一跤跌坐在椅子上,惊魂未定之际,他俯身将我迫在椅背上,手指紧紧捏住我的下巴。我看着他的脸近在眼前,不知要做什么,再也顾不得大包小包,撒手尖叫起来。小白毫不动容,冷着脸问:“是谁?”
我随即领会到是周姐将我刚刚的话告诉他了,立时就有些不悦:“小白,你不要总这么一惊一乍的好不好,我现在很怕你。”说着我打开他的手,很严肃地抱怨他,“你动不动就侵犯我。再说,我的私事不喜欢别人干预。”
他回身到驾驶座上,过一阵才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我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想起我跟傅辉的事情,我也是每见他便紧张得不能自控,以至于让傅辉总看不到真实的我与他相投的地方。
我侧头看看他,墨镜下的双眸看不清楚。联想自己,我心里一阵痛惜,于是我伸手过去摘下他的墨镜,见他眼中竟有些红丝。我心里更加酸楚,更多是为自己那一份少女情怀,眼前的他,多么像另一个我。心底一片痛楚迷茫,只觉此刻他便是我,而我则是傅辉的替身。我轻轻探身过去,再也不愿让我曾经的那些痛楚重演,我轻吻他的双眸。小白身躯明显僵住,我却已惊觉自己多么过分。
我痛悔着回到自己座位上,他却是笑了,斜斜盯着我说:
“怪不得人人都说我这双眼睛是百战百胜,看来我还真要谢谢它。”我不知该怎样解释,或者该不该解释,只好挥挥手:“我累了,回家吧。”
直到快到我家时,我才想起他还没买东西。我有些歉意地说:“好像耽误你购物了。你本来是要买什么的?”他挑着眼睛望向我,满眼的笑意:“买你的心。”
我在那一瞬间决定,以后不再跟他来往。我的心早已不再属于自己,货已售罄,恕难从命。
于是我将足够数目的现金悄悄留在座位上,下车后小气的我又有点担心他看不到,敞篷车风一吹可就什么都没了,于是我殷殷提点他:“我留了东西在座位上。”他不去看,却笑问我:
“什么?”我答:“欠你的账。”
他继续微笑:“你欠我什么你自己知道。除了你自己,我什么都不要。”
那天我并没穿那条裙子。本来已穿上了身,可一出楼门就发觉冷得不行。
我原是打算回去把厚呢大衣换成羽绒服,然而终于没抵得住温暖的诱惑于是将全身都换过了。我又恢复了丑小鸭的形象,不由感叹自己天生就不是个美人,后天也没有做美人的希望,看来这辈子是没戏了。
虽然换衣服耽搁了一下,我还是最先到的。曹文随后到,他还是旧日模样,走到哪里都能吸引女性目光。我很亲热地拉他坐我对面,叙过别来情状,享受着周围女性的艳羡目光。傅辉是和小衡一起到的,我以前没见过小衡,不由细细打量他。小衡是个有点害羞的男孩子,一讲话就微微脸红,难以将他和鼓手联系起来,不过他两条臂膀倒真是肌肉虬突。曹文在旁起哄:“看到眼里拔不出来啊。”我嗔他一眼:“有您老人家在,还有谁能再让人多看一眼。”晓光来时看到我的嘴巴笑得合不拢,问道:“什么事?”我笑嘻嘻答:“我好久没有跟曹文聚过了,已经忘记了周围夫人小姐们的红眼,所以今天很是享受。嘿嘿~”
一句话将六年不见的我们重拉在一起。我们往日也是一直如此童言无忌,什么样的话都敢说。相对来说,傅辉是我们当中最为沉默的一个,他只偶尔开一些乐到极处的玩笑,平时是不怎么加入这些插科打诨的,尤其我和晓光对话时他更是很少加入。
这家西餐厅与别处有些不同,虽然价位高,口味和气氛却很中式。大堂内气氛活泼,不像别处连刀叉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让人越发不敢随意。厅内有乐队伴奏,正好可以大声说话而不觉自己太过吵闹。晓光显然是个行家里手才选了这里,她又特地订了张角落的桌子,再加上今天不是周末,人本来就少,我们更加肆无忌惮笑闹着互叙别情。
点过菜,晓光说:“知不知道我为什么选了这家?”我们四人一起问:“为什么?”晓光哈哈大笑:“因为它上菜特别慢,正好让我们说话。”我们一起拿起刀叉,作欲投掷状。晓光笑说:“玩击鼓传花啊,好久没玩过了。”
这是他们高中时便常玩的游戏,先指定地点,然后拿到“花”的人要在那里唱一首大家点唱的歌,我们无聊时经常一起玩。有一次选定了女生宿舍楼下,傅辉被我们整得高歌了一曲大家现作的“我是猪”。然而我是不欢迎这个游戏的,因为只要我在就必然会让我击鼓。当然不是真的鼓,每次都是现场清唱,我那五音不全的嗓子次次成为大家的笑点。
我刚要反对,晓光笑着说:
“我又要重复一遍了,让你击鼓是为你好,不然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唱‘我是猪’么?别说‘我是猪’,你就是唱儿歌,也能跑得所有人都不知道北在哪里啊。”
她长叹一声,接着说:
“不容易啊,我们四个玩音乐的全都被你拉得找不着调儿。”所有人哄堂大笑,傅辉向我道:“别扭扭捏捏的。”一边说一边将头上束着的黑带解下来。
傅辉的头发偏长,天热唱歌时汗水常常顺着发梢往下滴淌。于是我就拿了一条黑绸带让他束在前额,凉快一些,也免得汗水滴进眼睛。后来发现玩击鼓传花时正可以解下蒙住我的眼睛,于是大家便要求他常带,他也就真的经常带着。
傅辉递给我带子说:
“刚洗过啊,不许嫌脏。”晓光已在旁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