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月下行,霜冷长河川;
铁甲藏锐利,手中雕翎寒;
紧步惊飞鸟,白虎马不前;
张弓如夜隼,一箭顽石穿。
夜凉如水!
一众兄弟各领了军令,又商讨了细节,准备各自回营。亓闵突然道。
“来人!”那近侍,揭帘进账,也不答话。
“上酒!”近侍紧身碎步,片刻一坛酒、一摞大碗怀抱进账。武济早已收拾了条案上的地图和金批令箭,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不着一丝痕迹。
酒、碗摆上条案,段昱早就拍开泥封,黄珏单手摆开大碗,这小哥俩一直配合的很默契。一股酒香迅速扑鼻而来,好香,只有烈酒才能蔓延这打鼻儿的香。
亓闵端起一碗酒,众人也各自酒碗在手。
“各位兄弟,诸位此去,不啻天高地远,生死茫茫。这十万赤血军性命,还有那亿兆黎庶的性命,大好河山、祖宗社稷,都深系诸君。这碗酒,为兄弟们壮行。生,当如人杰,死,亦为鬼雄。”说罢,仰头喝下。
众人沉默中壮怀激烈,也仰头喝下,不知是被亓闵话暖,还是被酒暖,都生出一身豪气。
这是他们的兄弟袍泽、他们的骨肉至亲、他们的王和希望。
“珍重!”
......
众人散去,亓闵吩咐那近侍扣灭松油巨灯,今夜是大战前的最后安然,大帐内恢复了安静,似乎连川谷中的风都睡了。亓闵趁着风窗透下的一丝月光,倒了两碗酒,然后对着账帘道。
“进来吧,我等你一会了。”
......
“回去也睡不着,想着王...二哥这里有酒,就过来讨一碗,去去寒气。”账外闪身进来一人,却是刚离去不久的武济。
“早给你准备好了。”亓闵一推面前的酒碗,这酒的确是满的。
武济也不客气,坐在案前,捧起大碗“咕咚”一口,想必夜凉酒寒呛了一下,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亓闵见状,站起身来披风退下,搭在武济身上,回身复又坐下。
“这里就我们两个,有什么话说吧”。亓闵轻抿了一口酒,声音低垂。
“二哥......”武济似乎有些踯躅,紧了紧身上亓闵的披风,随即释然接着道“二哥,赢帅他果真是......”
“嘘”亓闵示意武济停下,眼睛扫视了军帐周围。
武济恍然,典虎此刻以撤防回营,随即抬高声调。
“二哥可还记得,碧梳湖那一战,还是这样的夜,我们兄弟坐在战马的尸体上就着月光下酒,这巨灵川的月亮也不错,不若我们出去再品尝下这月光?”
“四弟到底是弃笔从戎,好,二哥就陪你。”说完一手酒碗,一手酒坛大步出账。
武济跟在后面,临出账不露声色对门口近侍道:
“王上与我月下饮酒,你把账内收拾一下,去给王上烧一壶热水,然后就去睡吧。”
“是”,近侍答应一声,搓身进账。
......
亓闵、武济二人联袂向外,走出大概百十步,周边再无人影,视野开阔藏不住人,才停下脚步。
“四弟素来警觉谨慎,想是发现了什么?”
“那倒没有,只是觉得二哥的那一把火有点突兀,透着玄妙,后面的事又太雷厉风行,我实在有点...放心不下。”
亓闵抿了口酒,似乎真的就着这姣姣月光下了口酒。
“大帅绝不是自断经脉而亡”斩钉截铁。
“哦?...”武济一惊。
“大帅为大秦国柱,南征北战浑身是伤,征郭岳时曾被人用箭射中丹田气海,残箭始终留在体内,为不影响军心,始终没对你们讲明,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虽经大国医端木霖全力救治,暂保无碍。但连年走马行军,却从未有好好休息。近两年大帅已经功散气消,凡人一个。只是瞒了外人,常常叫我进账以气推宫,减缓内腑败坏而已。这样的身子,怎能自震经脉而亡?”
“啊?那岂不是说...有...刺杀...?”武济大惊失色。
“是啊,事情太突然,我一时也猜不出来,毫无线索。而大帅身故的消息根本藏不住。我不知道我们兄弟除你我之外、还有赢玖暗卫、抑或是蛮人细作?大帅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当时我不敢多想,只晓得不能说、不能查,说了众军很可能大变;查了我们又在明处。无奈之下只能当机立断,一把火烧了中军大帐。此举虽极鲁莽,断了所有的线索,但我料想敌人绝对想不到我会烧了那宝帐。至于军中会有怀疑,但绝不会怀疑我,顶多说我忧愤难平,用大帅最熟悉的中军宝帐、战册兵书火祭了赢帅。虽然草率,但火化也是军中惯例,只是大帅对我等恩重如山,不能叶落归根,此恨终难平消。方才你吐露天机,我一直从旁观察,看我兄弟之中是否有此人。不是不放心,而是这险只能现在冒,过了此刻就一发不可收。”这亓闵竟然如此多疑,似除了武济之外,任谁都带着面具一般。
只是任谁于这弥天黑夜中,敢轻易亮出灯火者,要么逃得捷径,要么可能乱箭攒身。亓闵能出此下策,倒果真大智大勇。
“那夜老七逃回来,我立刻拿了过去在梵教的迷迭幻香,让老六每半个时辰点一点给他,好减少断臂的流血疼痛,这香封经止脉、去淤生肌,那神效二哥是知道的,需要严格按照滴漏火灸。七弟今天气色已恢复了七七八八,绝容不得他二人有丝毫懈怠差池。至于三哥、老五更不可能,那夜老三嚷嚷着非要给老七报仇,我怕出事拉着老五陪他巡防。我一夜未合眼,二人一直在我身边。那近侍不可能,他...是我的人...”。亓闵闻听此言,看了武济一眼。
“我知道,所以从一开始就不疑他!”亓闵庆幸自己最信任的兄弟真是煞费苦心,有此兄弟这天下...当真可争上一争。
“我是怕赢帅年长体弱,军中小校具都是粗人,一早就替他老人家物色了这个手脚勤快、又有眼色的内侍,关键是嘴紧”。武济倒坦然。“至于赢玖...他和他的人我也都派人暗中盯着,没有丝毫异动。”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难道是...是大哥...?!”
此言一出,天地俱冷。
“......”
“这怎么可能...绝不可能。大哥这几日虽忙碌...神神秘秘...极少现身...但...”
武济坚定之下,却又吞吞吐吐,迟疑不绝,话犹未尽。
“今日大哥说他奉了赢帅之命,去上水洞藏粮,倒也着实。大哥人品厚重、素来敬仰大帅,多年跟着大帅奉若父辈一般,作着忤逆之事,我也认为有些不着边际。虽赢玖多有拉拢,但那赢玖毕竟是大帅胞兄,虽多有阴郁但岂有手足相残的道理?还有那黄珏的断臂,早不断晚不断,大帅横死当夜断了,是有人唆使还是预谋?这一切...我也心乱如麻。只是...只是眼下苦无线索,只能你我二人处处小心,步步为营。四弟可明白?”
“我...知道了...,二哥”,武济又张了张嘴,还是心一横,后半截话生生咽到了肚子里。
......
二人又压低声音,商量半天,俱都相互否定,毫无头绪。
兄弟站在姣姣月光之下,看似潇洒挈阔。外人谁可想到,这手握大军,一呼万应的王上、大将军竟被逼的于这秋山巨壑只中才能安然一话。想来这昊天之下从来不缺少肮脏的阴谋诡计,不缺那魑魅魍魉。一阵空谷幽风吹过,饶二人亦具是光明磊落之人,说起那鬼鬼祟祟、神秘刺客,也不禁浑身透出一丝骨头里的寒。
“二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只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这一次往小的说关系到兄弟们的身家性命,往大的说关系都家国天下,只是我们都走了,这巨灵川只你一个,压力太大了。不如我把段昱留下吧,好歹六弟是你所救...敬你若神,且一贯聪慧,也能帮你一把。”
“绝对不行,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此次南归,你们每个人都至关重要,你们每个人做的如我所料,都是最大可能的给我减压。特别是你,居中调度、闪转腾挪、无中生有,巧妇为无米之炊啊,真难为你了。”
“二哥,还是留下六弟吧!”
“此意已决休要再提。一定要记住,你带走所有的人,既是带走了所有的危险,潮退拾珠你不是不明白?只是记住,你们此去所有重骑都配双马,另外只能给你们十五日军粮,只要回到天都总有办法,记着一切都要快...也只能难为你们了,别忘了带上赢帅的遗骨。”
二人话已说透,当真以月光下酒,互酬离殇。再无话说,缓步走回大帐。快到大帐门前,还有十余步。武济道:
“这临别...我再敬...二哥一碗”
“好兄弟!”
亓闵心中一热,提起酒坛,两人满斟一碗,扔了酒坛,平端胸前。前途艰难,但愿昊天日月共享荣辉。月光匹炼,撒在酒碗,一时间千言万语。
突然,二人同时一声断喝。
“谁?”
天地无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