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师？”
武济喝住二人，缓缓向前，大敌当前仍不失稳定，真不愧大将军。武济一边走，一边撩起长袍下摆，抓住内衬用力一撕，‘刺啦’一声，拽出来一片青布，交给段昱。段昱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明白四哥这是拖延时间，让他赶紧给黄珏包扎。接过青布，顺手把黄珏又向后拖了拖，此时武济已经站到了赢玖面前，空手一人。
“想不到督帅却是...术师！”武济略一沉吟，又继续道：“想督帅风水术师之能，于乱军中取上将首级如入无人之境，何须我们这些小子挥刀弄剑的？今日之事，实是晚辈失礼，这里武济向督帅赔罪了”。武济说完，抱拳一拱。也不待赢玖答话，继续缓声道：
“想督帅这样已得窥神境的高人，又身居庙堂之高，掌天地之气运、握苍生之牛耳，振臂一呼自当天下响应，何至于...何至于让那蛮人攻城略地、屠戮我族？”武济目视赢玖，面沉如水。
赢玖此时也收了术法，复又变成那个揣着手的小老头。听了武济的问话，呆愣了片刻，缓缓道：“修炼修炼，修的自心、练的自欲，就是要忘了我忘了想法欲念，只有忘了这些念头才能通达天地，筑基奇恒...”此刻的赢玖脸上竟有丝丝寂寞之色。
“小子听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盖因那神仙之能也需要血脉正统、荫嗣罔替，而终至香火传承。小子还听闻，‘南橘北枳’，青龙江南的橘子种到北方就又苦又涩，东西没变心却变了，这是为何？小子私以为应了星斗小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古话”。这武济着实厉害，三言两语之间，将大秦国气数已经、生灵涂炭的果全种到赢玖修仙之辈冷酷无情的因上，这是要破赢玖的道心，果然好手段。
这一次，赢玖沉默良久，长叹一气，缓缓唱道：“‘世人都说神仙好，神仙烦恼知多少’！”唱吧片刻，神情一黯道：“我自年幼修炼，何曾不想光宗耀祖、造福后世？但不斩这情不斩这欲又怎能脱胎换骨、伐经洗髓？你们又岂知不修炼，娇妻美妾、一日三餐、痴人说梦何其快乐，而一旦踏上修炼之途，却开了另一扇欲望之门，长生飞天、腾云万里、天地万物、风雷在握，这些个诱惑让你觉得凡人不过尘埃蝼蚁、光阴不过百代过客。要想与这天地同齐，就必须遵循那冥冥定数、乾坤轮转，甚至不惜伐骨取髓、荼毒万里也要得那缥缈机缘。神，原来都是残忍的。你不闻我祖曾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好一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武济闻听此话，略有愤懑。回身相望，已见段昱已替黄珏止住血包扎了伤口，柳重杜显也扶起司徒远，五人已经聚拢在一起，略事休息的同时仍不忘兵刃在手。强敌当前，这一关真的过不去吗？
武济看自己吸引赢玖的注意力，已经替兄弟们争取了喘息的机会，心情稍稍平复，走到黄珏身前，摸了摸再次重伤的断臂小声道：“小心点”。一句话道尽兄弟袍泽之情、一句话深蕴生死与共之义，黄珏重重点点头，右手仍紧握斧子，一腔愤恨之火盯着赢玖，象要把他活活烧死。
转过身，武济心神已定，逼视赢玖，道：
“‘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意指天地有大仁慈，顺其自然万物公平，而圣人不仁乃指圣人有大智慧，有教无类，视草狗凡夫皆有得教化的机会。只有这大仁慈大智慧，才能让这天地自然通达、繁衍生息。你不闻圣人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蕴无极、无极生太极，太极分阴阳，阴阳交泰生血脉，散枝扩叶从而繁衍生息，万物皆从此来。从来只见凡人怨天尤人、恨天不公，可曾见天罪世人、荼毒生灵？”武济缓声言语，不怒自威，对面赢玖竟略有变色。
“圣人大仁，不塞进取，遗下这三千修行法门，直通一道即可超凡脱俗，此为天地留泽香火传承，以血脉之力筑天道大成。你无视血脉、不论香火，逆天反地修性不修命，还妄想长生飞天控握万物，此为不忠不诚。”
“天地大仁，顺无极道法，无谓美丑不论爱憎，都给予繁衍生息的因果。而你以区区肉眼凡胎，竟妄图与天地同齐、风雷在握。更不吝生死，任毒恶残害生灵、任天道沦丧蒙尘，度己不度人，此为不仁不义。”
“似你这不诚不信、不仁不义之徒，还有脸妄称修炼、天地不仁？我看圣人的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吧？你也配我祖之说？”武济一番话，说理说的滴水不漏、骂人骂的慷慨凌冽，端是畅快淋漓、义正言辞。
那赢玖原本还淡定自若，视武济等为后辈，虽未颐指但也颇有气使之意。闻听武济天地大仁慈、圣人大智慧已然色变，待听到不仁不义不诚不信，已经面如死灰。自己也曾日日不忘研读道祖真经，当今在一小子面前才知圣人遗泽不是忘欲念寡贪图，而是塑本心承香火。天天修炼不辍，妄窥天地威严，今日方知大仁大悲天地厚道，自己竟以小人心窃天地果，人心不足蛇吞象，果真圣人教化、天地真言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想至此，赢玖久久不语，面色惊疑、恐惧、悔恨、愤怒、彷徨、悲戚...如痴如醉，竟然痴了。
眼见赢玖被武济一番言语弄的痴醉，杜显是个急性子，端着大枪上前就欲一枪攮他个透心凉，武济连忙阻止。众人不明白，武济也不解释，众人都直愣愣地看着痴傻的赢玖，在这荒原野湖之畔，气氛怪异，不觉间冷气森森。
武济心里却是最清楚，此刻赢玖癔症，乃是常年致力修炼，心无旁骛。自己猝然间用圣人言慧扰乱了他的心神、动摇了他的初心，是情绪干扰使然。但毕竟赢玖经年修炼本心坚定，其道法执念却是本能，此间下手必定引起最猛烈的反击，这是保护本心的天性。只是此时此刻不能对众人言明，只是示意大家缓缓后撤几步。
突然，再看赢玖已由痴乜喃喃自语，变的声严厉色，嘴里不清不楚，只道是大声责骂。双手一撤，摇头拧肩，瞬间披头散发。身上黑袍无风自鼓、一头白发倒竖，身影却晃动瞬移、方寸之地残影闪烁，无数鸡子大小的水球环绕碰撞，竟发出金属的交鸣之声。此时，杜显等人才知道武济为啥拦住刺杀了，这刚才要是近前，还不被那水球打成筛子？想至此不禁又退了两步。真心是有些怕了。
此时轮到众人傻呆呆看着疯魔的赢玖，不知所措。只听赢玖还在大声咒骂不止、环身的水球更是激烈相撞，隐隐之中已有风雷之声。突然，赢玖右手一抬，仰首问天，直指苍穹，悲恸号哭道：“天啊，我负了你啊！”。情绪激烈至极，随其一指，‘轰隆隆’巨响，不远处霸湖凭空自爆，升起八九朵冲天水柱。众人大惊，但只见足有桌面般大小的水柱连续爆裂跌落，足足轮替了四五番，激起漫天雨水升浮起落，闷声如雷阴雨如晦。十几个呼吸之后，才骤然停歇。看此情此景，杜显一众不禁面如土色，这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为，这就是‘术师’？
风雷骤停、水声渐止。众人才回来神来，再看赢玖，已然平复。虽还披头散发，但已经恢复平静，神色如常。也不看众人，兀自从掉在地上的王嶽冠（一个梯形台状，中间穿一根发簪，道教全真挺喜欢这个）中拔出玉簪子绾了个道髻。整理好仪容，那赢玖走向武济，左手握右手，然后道：“多谢上师指点迷津，诛我心魔直问初心，成就筑基。请受后进一礼”，说罢弯腰作揖深施一礼。
赢玖竟然在这时候成了‘大术师’，当真是走投无路了。
注：全真修性度己，正一修命度人，各有道理不分先后褒贬，窃以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