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许多年来,秦文轩心里一直徘徊着月儿的身影。尤其是月儿闪动在水汽白雾里的那身影,这是一桩深藏于秦文轩内心的秘密。只属于他自己。人身上许多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如幻想,爱,渴望等等。
那是夏日的一个黄昏。当时他们这帮学生伢仔都住在祠堂里。那天,男同学不知干什么去了,宿舍里就剩他一个人。月她们几个女生就住在男生的隔壁,中间只隔着一道薄薄的木板墙。木板墙上画着树和房子的壁画,他正对着那花花绿绿的画出神遐想,传来哗哗的水声,被撩起来的水溅落进木桶里的声音,细腻圆润,淅淅然,袅袅的白色水雾从那面烟似地飘过来,随着水雾飘过来的是一个女生的轻声歌唱,是月,她的歌声同水声融合一起,如云似雾,间断还隐约可闻咝咝的喘息,若莎莎春雨。他心里那个隐秘角落里的什么顿时被撩拨起来。强烈的好奇心引起窥视欲,他有种焦渴的感觉。他瞅准了立在门口的一张木凳。在搬凳子时,支在木头隔墙边。跑到门口张望了张望,静静的,视野里没有一个人影儿,同屋的那帮男生不知要浪荡到什么时候才能转回来呐。他怦然跳动的心些微定了定,爬上那只木凳时,他的动作既敏捷又有几分不可控制的慌乱,过后回想那一刻他的样子,大概同他平时画的小蚂蚁十分相像,他画的蚂蚁中,许多蚂蚁兵便能像人一样直立起来,他站在凳子上的姿势,肯定也就是那样的姿势啦。
在潮乎乎的水气之中,他能闻见一股渐渐漫溢开来的淡淡的艾草气息。他紧紧地贴着木板隔墙,渐渐地地拉直了身体之后,才发觉把自己的身高设想得过于乐观,实际上,站在这个高度,就是掂起脚尖,目光也只能形成平视,无法看着隔壁那面的情形,只能看见一团袅袅漫散上升的白雾。他跳下凳子,又从门口搬了一块厚厚的石板,垫在凳子上,挺稳当,重又爬上去。心里更添了几分紧张。这一回,他终于可以看到木头板隔那面的情形了,顺着淅淅的水声,木板隔那面的情景恍惚凸现在他眼前。天没完全黑,朦胧的光线柔和得恰到好处。他没能看清洗澡的月,看到的是一簇白色火苗,一道白蜡似的柔光。他的喉管感觉窒息,浑身搔痒,胸口狂跳,浑身仿燃着了一把火焰似的。透过蒙蒙水气,见那道白色柔光发自一只巨大木桶,两支细长的胳膊正将一只铜水瓢儿高举过头顶,铜瓢儿里的清水,从光滑得闪着亮点的肩头,潺潺地倾倒而下,飞溅的水花形成一道若断若连的瀑布。当那象牙色的肉体朝下弯曲时,一个紧绷绷的背部和臀部的轮廓便毫无遮掩地展露在他面前,髋骨向上,形成了一个优美的弯弧,一缕少女的湿漉漉的头发,海草般飘荡在水气的蒙蒙氤氲里,月的嘴里还发着咝咝的喘息。他猎狗一般的鼻子,于那白雾中嗅出了一股达紫花的淡香。月根本没料到,近在一步之隔,会有一双眼睛正朝她慌乱窥视。所以她还在轻声哼唱着。散不尽的云雾是从他眼里升起的……门外恍惚传来一丝轻微的响动,他的心一阵扑通乱跳,慌乱中,脚一打软,竟从木凳子直直滚落下来。木板隔那面的月的哼唱声随即戛然而止,变成一下轻轻的惊叫,当啷一声,大概是黄铜水瓢落地的声音……
他从祠堂里跑出的样子定然十分狼狈。在他纷乱的感觉中,至少有十八条凶猛猎狗在后面追撵,一片狂吠之,其声如铁。他抱头鼠窜,一口气朝了无一人的野地奔跑,跑出好远才踉跄地收住脚。待判断确实不存在危险了,紧绷着的神经才稍稍松弛,浑身燥热的感觉却异常强烈起来,直觉口渴难耐。黄昏薄暮中,祠堂背后那条淙淙小河就在眼前了。他去到小河边,将脑袋扎进凉咝咝的河水中,咕咚咕咚地喝了个饱,然后便茫无目的地在河边那片竹林里窜来窜去,竹林飒飒作响,他感觉到晚风轻柔的吹拂。四周天地无限扩大,他忽而看天上的月亮,忽而听四野刮来的风,一个人在野地里胡乱游走了很久,呼吸才趋平稳,甚至听见了浑身血液流动的声音。渐渐,他感觉到一股微微的冷意……
秦文轩一直认为,在那个沐浴之夜,月儿其实是知道他在一墙之隔,她是有意给他唱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