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老革命”的哲学
秦文轩从高原家里出来,冷风嗖嗖的。心里闷闷不乐。想到哪里去转悠转悠,不想回家。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老革命”。
于是想起了那张发黄的旧报纸上他为老革命的女儿写的那篇勇斗歹徒的无聊“大作”。
他到老革命家里去的时候,老革命正抱着一只笔记本电脑“斗地主”。老革命家里的小保姆——一个还没有完全城市化的乡下姑娘,正半蹲着给老家伙揉腿。
“哟,作家来了?脸色咋黑黢黢的?谁惹你了?还是啥事想不通了?要不就写作没球的灵感了?”
他苦笑一声:“或许吧。”
老革命于是得意起来。
秦文轩知道,接下来,老革命又该给他倾倒肚子里那些辩证法了。
“傻,傻。你可真傻到家了。亏你还是个大作家哪,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哪!”
老革命喜欢同秦文轩这个病友闲扯淡,不是因为有求于他秦文轩什么,而恰恰是因为秦文轩什么也帮不了他,所以,在老革命眼里,秦文轩才成了一个保险的、忠实的听众。老家伙在他面前尽可不设防,随意山呼海啸地宣泄一气,那种情形酷似一种精神桑拿。作了寓公的老家伙需要别人对他智慧的欣赏。
“黄金荣、杜月笙、******,******,……”
一大串儿众人皆晓的名字从老家伙的舌头底下一滑而过。
“******,那什么人啊?一代伟人啊。开天辟地的一代大伟人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老人家着实的厉害。有帝王之威,天子之才,轻轻跺一脚,天下都要大震,‘天地之间,唯我独尊’,这话谁说的?释迦牟尼。毛老人家就像是释迦牟尼,他老人家硬把刁民说成是人民,这可是个了不起的说法,当然,又叫群众,所以他老人家就一场又一场地发动群众运动,运动来运动去,斗得个不亦乐乎,玩乾坤于掌股之间,呼风唤雨,你说人家这啥气派……”
“其实人民知道个屁。你就是个屁事不顶的****。现在隔一阵子就要扫扫黄吗。可你知道咱中国最早看黄色录像的是什么人?大部门的首长,咱这个侍卫长,也就蹭边儿跟着首长们陪着开了荤,感觉怎么样?你说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刚开始裤裆里是顶球得难受,咯咕咯咕地往肚子里咽唾沫,后来看得多了,也就咋球不咋的了。”
“那些首长们呢?看了****有啥反应?”
“你说啥反应?有反应还能叫你这俗眼给看出端倪来?一言不发,鱼贯而出。该打针的打针,该吃药的吃药。”
说着说着,老革命就说到了那些给头头门送上门的女人。
“说这起事来,我倒有我的看法,你不能说那些情愿送上门的女人天生就是贱货。唯小人与女子难养,这话是孔夫子说的,自然有道理。男人来到世上,是来干些大事业的,女人一掺和进去,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再好的事情也非得叫她们搅得一团糟不可。当然也不是说女人就干不了大事,女人到世界上来就只干一件大事,那就是生孩子。”
“你知道那个托尔斯泰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老革命忽然改变了话题。
“好作家,有本事的作家后来都没有啥好结果,不是自己把自己弄疯了,就是自己想办法结果了自己。你去看,十有八九是这么回事。为啥?就因为他们总想把这个世界说透、说清楚,可这世界哪里是能说得清看得透的?越说不清楚就越苦恼,越苦恼就越想说透。最后缠绕成一团乱麻,把自己活活缠死,就这么的一回事,就像一只蚕茧。到头来,连他自家是个啥球东西也说不透了。”
“深刻,绝对深刻。”秦文轩连声附和。
老革命便越发来劲了:“人啊,不能活得不明白,又不能活得太明白,活得不明白,自欺欺人,活得太明白了,就没球意思了,反到糊涂了。所以说,最好是不明不白,半明半白,也就行了,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钱么,够花就成了,有多少得够?爱不够挣不够,花不够啊。吃客玩乐玩不够。没个头儿。可天底下就数人是个大怪物,怪就怪在明知没意思,还要瞎折腾,折腾来折腾去,折腾死就彻底地舒坦了,这就叫人!”
在老革命看来,生活永远只需要一种叫做智慧的东西,便尽够了。而情感则于生活有害。
老革命是一个玩生活的智者。他不但知道人的弱点,更知道如何利用这些弱点,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所追求的,从来是一种自娱的境界,陶然、泰然、怡然……
“我这就叫看破红尘不想死,不白来人世上走一遭。”
“伤感?那是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的通病,生活就像是带兵打仗,兵乃凶器也。有句话叫做‘慈不掌兵’,爱兵如子的说法是虚伪的,送儿子上前线的老母亲见长官在为她的儿子舔腿上的血,就失声大哭了,问她为什么哭,老人家说:我儿子的命保不住了!”
老革命的唠叨,渐渐就变成了一支催眠曲,让秦文轩昏昏欲睡……
从老革命家里告辞回来,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雪,天气奇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