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的母亲是个疯子。最早同一个猎野猪的男人相好过,那猎人疯狂地追求月的母亲,但两人最终却没能走到一起。月的母亲后来又跟一个过路借住在家里的补锅匠私好了。补锅匠一去不返,月的母亲后来不知怎么就疯了。据说她原本是同补锅匠相约好,要到镇子上去一起私奔的。但她去了镇子上,却没等到那个外乡的补锅匠……
月比秦文轩大一岁。他和月都在秦家祠堂里的小学里上学,而且是同桌。
上课的时候,水伢子常常会偷偷地在一只小本儿上画蚂蚁,而且还是带故事情节的连环画。水伢子画的蚂蚁,全是人格化的,组成了一个蚂蚁王国,每只蚂蚁都可以像人一样直立行走,会说话,会哭会笑,会嘲弄同伙,会辱骂仇敌,它们有自己的首领。士兵们手持刀枪,大王雍容威严。它们分为两大阵营对阵作战,凭了威风凛凛的大王手中那面令旗,击鼓而前,鸣金而退,捍卫自己神圣的蚂蚁王国。
有一次,水伢子的班主任,教语文的龙老师发现了他画的蚂蚁画,看了看,最终也没有严厉地批评他,只说了句:“听课注意力要集中。”
龙老师是水伢子最喜欢的老师。
龙老师的身体有点残疾,一只脚微跛,小时候得了一场怪病留下的病根。在他看来,龙老师还有一样更大不幸,他娶了后村的一个刁泼的妇人。那女人说话的嗓门像吹喇叭,人长得像只南瓜,完全不像是个女人,主要是对他们龙老师一点都不好。那女人留在水伢子脑海里的印象是:一只粗壮的脖子,两只眼球如金鱼似的突出着,脸上不但没有笑容,还有股子凶气。龙老师在家里几乎没一点地位,身上穿的衣裳总是那么破破烂烂,胸襟和袖口常沾着星星点点的污垢,再冷的大冬天,也没见龙老师穿过袜子之类的东西。龙老师也没手表,每天上课就抱一只双铃马蹄表来看时间,那表每天至少会慢一刻钟。龙老师酷爱文学,不知点灯熬油地写过多少东西,遗憾的是只字未见发表过。于是龙老师便转而将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学生身上,期望他们之中有人能实现他缱绻的文学梦。龙老师这样的情怀,充满了几分悲壮意味,是人类情感中最为纯洁、最为感人的一种。
下课后,龙老师把他叫到一旁:“你很有艺术想像力,这是很好的。不过,上课还是要认真听讲的。”
龙老师非但没批评水伢子,还拿了水伢子的蚂蚁连环画在全班同学面前做了一次展览。于是,水伢子的连环画就成了同学们争先传看的宝贝。他们自然成了被水伢子的艺术想象力征服的第一批对象。拿现在的话说叫粉丝。
月是水伢子最忠实的粉丝。
那天,在放学回家的半路上,月在三岔路口的一片竹影里,背着一只小背篓,故意磨蹭着等他。他知道月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要顺带着给家里的猪仔儿打猪草的……“水伢子……”月叫住了他,害羞地耷拉着脑袋,抚弄着辫梢,问水伢子能否给她画几只蚂蚁。
月的请求在水伢子听来简直不算是请求,而简直就是她对他的特别恩赐。他当下便爽快地应允,他说他正要画一本整套的蚂蚁连环画,等他画好了就第一个拿给她看。
月有点不好意思,脸色微红:“说了不算,得拉勾儿。”
于是,他们就拉了勾儿。
月的手指柔软温热,传导给水伢子一种奇妙的感觉,他的心为之微微一颤。
拉勾之后,月就跳着步子去打猪草了。
从那天起,水伢子就开始赶画连环画,他要为月画一本最精彩的蚂蚁,让月为他自豪。
所以他画得比任何一次都上心,几乎可以用痴迷来形容,吃饭时,他母亲连喊好几遍,他也没长耳朵似的。就连做梦都梦见他在不停地画啊画,画得满山遍野都是各种形态的蚂蚁。那几乎就是一个庞大的蚂蚁的兵团了!
几天后,水伢子的连环画终于完成。他专门挑了个同月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将自己的杰作塞进了她温热的小手,他由于激动而微微地发抖,月高兴得像个公主,她欣赏他的杰作,他则在一旁偷偷欣赏她那副专注的表情……
可后来没过多久,水伢子课桌旁边的位子就空了,月退学了。因为她家里交不起3块钱的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