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欲望最强烈
这个夜晚,秦文轩大睁两眼,躺在乱糟糟的床上,听着外面大排挡传来牛吼驴叫的卡拉OK,一直望着虚空里的那个曾经的自己……
山里通汽车大约是秦文轩10岁那年的事。
在他没有见到汽车的时候,几乎不敢想象山外的县城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心里的一个强烈念头,到几十里地之外的镇子上走一趟。
促使他产生这一念头的一个直接原因,就不能不说到一个戴眼镜的男子。那戴眼镜的男子是从镇子那个方向到村里来的。当时,秦文轩正在从祠堂往家里走的路上,走着走着,他的视线就被那个从镇子上来的男人吸引住了,那人的打扮跟村里人都不同,一看就是个公家人,而且是那种很有文化的公家人,戴了一副眼镜,穿一身藏蓝色的干部制服。尤其是他那上衣兜里,居然别着两支钢笔!秦文轩想,这男人一定是个记者之类的人物了。
小小年纪的秦文轩对文学是十分崇拜的,他像一条小尾巴,跟在那男子身后,一路从各个角度观察那男人,这跟踪的过程至少持续了一个小时。陪同那男子的,还有两个乡上的干部。那男人一边走着,一边向两个乡干部提出一些问题,乡里的干部回答问题的时候,那男子就掏出一只小小的牛皮纸本子,拔出上衣口袋里的钢笔。唰唰唰地往那只小本儿上记录,写字的动作飞快,偶尔在停顿的瞬间,会抬起头,动作极快地扶扶架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秦文轩于是对那记者模样的男人生出一种说不清的崇拜,更是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
秦文轩就这么像个小尾巴似的跟踪了一路,直到那男子和陪同的那两个人走进了大队部去。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过家门好远了……
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的神儿还在那人身上游荡着……
父亲闷声儿问:“你是走YN去了,还是下SC去了?”
村里人说走YN、下SC,就算是到远得不能再远的地方去。碰上好一阵儿没见着的人,会问:“走YN下SC去了?”某人若炫耀起与众不同的经历,也总会说:“我当年走过GZ呢!”走GZ,相当于SD人闯关东。
晚上,睡下之后,母亲悄悄地跟父亲唠叨:“这伢子别是犯了什么魔症吧,成天不说一句话,跟别人家的伢子不一样,总是一个人愣神儿,一副心思很深的样子,老是这个样子,脑子不会坏掉吧……”
其实秦文轩就没睡着,这话他听见了,他心里只有一个顽固的念头:一定要到镇子上去看看。因为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镇子上哪。这念头却异常强烈地诱惑着他,今天那个很让他崇拜的男子就是从镇子那面过来的。
四十里山路可不是玩儿的。父亲是不会答应他独自前往的。
父亲是大队长,也是农机站的站长。手底下管着七八台大大小小的拖拉机。开拖拉机的人,秦文轩多半是认得的。他曾央求开拖拉机的幺叔带他到镇上去。幺叔又摇头又摆手:“你父亲不放话,谁敢捎你啊!山里的路太不好走,要万一出个闪失,我还怎么活人呢?”
幺叔看他一副失望的样子,又安慰他:“莫急,等你再长大点了,莫说去镇上啦,就是BJ城里也去得的。”
秦文轩想了一夜,决定从家里偷偷出走,谁也不告诉,靠自己两条腿走到镇上去,看看他想象中的镇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大人们到镇子去,总是要带点钱的,好从镇子买一些需要的东西。他想他也得拿点儿钱,便从母亲的箱子里偷偷拿了十块钱。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个星期天。他跟父亲撒谎说同学们约好了要进山去玩儿的。父亲说:“这么早就死出去玩?屋里还没有猪草呢!”
他说:“猪草昨天就割好了的。”
父亲说:“那放鸭子去。”
他说:“哥已经去放了。”
父亲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