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蓝菁的相识是在几年前的一次海边笔会上。
伫立在夜的海滩上的那个身材修长,一头浓密的长发飘飘洒洒,一袭白色长裙的女人。这就是蓝青留在他脑子里的形象。夜幕垂落,蒙蒙烟霭如雨,她独自一人朝夜幕下的大海眺望着。而那个时候。他也在望海,心里怀恋的,却是久违了的沙漠。
大西北旷古荒凉的沙漠犹如一张画在羊皮纸上的古老地图。
大海不是沙漠,大海蕴藏着一股令人生畏的激情。沙漠自然也是有激情的,但沙漠的激情是舒缓的,浩大无边的,处子般安静,有一种难以言传的凝固的流动之美。沙漠更像一位饱经沧桑的东方智者,永远在讲述一个几分凄婉、几分哀伤的故事。大海则不同,诡秘、骚动不安,永远处在排卵期,膨胀着无穷之欲。
一条搁浅的木船深深戳进海滩的漫漫细沙里,以它的静,衬托着大海的骚动。蓝青当时就独坐在那搁浅的木船旁,目光回旋于夜雾迷蒙的大海上。带着咸味的海风阵阵吹来,风是燠热的,将岸边几棵椰子树吹得像乱发怨妇。
“瞧这大海像什么?”他问她。
“你说像什么?”
“像个****。”他说。
她惊讶地望他一眼:“嘿,想不到一个作家竟如此缺乏诗情!”
他辩白:“你可以说这是一种邪恶的诗情,但不能说这不叫诗情。”
他望着她充满灵性的双眸,那双眸子即使是在暗夜里看上去也黑如点漆。
几天后,他们一起去参加了一次同新生代作家的对谈会。会上,一个80后“新新人类”作家说到自己的全部生活,概括起来就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从这间屋子走到那间屋子,从客厅走到厕所,仅此而已。”
还有个新新人类诗人即兴朗诵了一首诗。秦文轩只记住了一句:
现在的我,正冲着牛逼一路狂奔!
坐在他身边的蓝青听了那新新人类的吟诗,偏头疼的毛病当下发作,问他对这诗什么看法。
秦文轩说:“绝妙好诗,不过似有一点美中不足,只需改动一字,把那‘牛’字换个S。”
蓝菁稍稍一愣,喷出一声笑,引得大家古怪地朝他们这面望……
那天在驱车回宾馆的路上,他又同蓝菁坐在面包车里的后排座上。他们的话题还是“新新人类”。车窗外不停闪过夜的城市那令人眩惑的七彩流光,这是城市亮化工程的结果。在这七彩流光里,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蓝菁问:“说说看,这新新人类们到底该如何定义呢?”
他想了想:“大概像牛仔裤上的标牌,也是一种品牌吧?”
蓝青叹道:“拒绝灵魂的归宿,像一群乱飞的鸟,不按固定季节飞来飞去,甚至不再筑巢。难道新人类就是这样一群怪鸟吗?”
他摇头:“搞不懂了,眼下这时代早变成感觉的时代了。”
“是消费感觉的时代。”她纠正说。
她这话也似无不妥。银行信用卡、还有通信、交通工具,生活用品的品牌,从别墅、私家车到抽水马桶,生活的消费质量都是可以精确以数计量的了。新新人类的时髦也是同样情形。
蓝青感叹:“我们真的赶不上时代了,老了。”
“三十郎当的,如何就说老了?”
“也看跟谁比了,跟这些新新人类一比,不老了吗?”
“不过,你还别说,在某些方面兴许我还能跟他们能多少沾点边儿。”他说。
“沾点边是什么意思?”
“新新人类们不是崇尚随心所欲、特立独行么?我也有过随心所欲特立独行的时候。”
“举例说明?”
“我曾从家里出走过。”
“出走?呵,这可有点意思了,说说,是怎么个出走法?”
“嗨,好几年前的事了。”
“从家里出走?”
“对。”
“那你去了哪儿?”
“没走多远,还就在同一座城市里。”
“原来就这么个出走法呀!还在同一座城市里?那能叫出走吗?真新鲜了。究竟为什么事呢?”
“什么也不为,就是想离家出走一段,是一种模糊的渴望,但那念头在当时又十分的强烈。”他说。
“凡事总得有个由头吧?毫无缘由地就出走?”
“真是忽然间冒出来的念头。”
“你准是吃错药了。那之前呢?一定发生了些什么事吧?”
他摇摇头:“什么事都没发生。那天的日子就跟平常一样,就俩字:平淡。我记得很清楚,大约下午的六点钟之前,我在家里敲电脑,敲着敲着,天色渐渐昏暗了,一溜脚步声从楼梯响上来,停在门口,接着是掏钥匙的声音、开防盗门的声音,我就知道是林梅下班买菜回来了。”
“林梅?”
“就我那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