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琳琳走后的整个下午,我都在莫名的惴惴不安中度过,而剧烈的头痛更是让我明显精神恍惚,大口大口地喝水以冲淡内心的震荡,却还是没来由得发慌。晚上七点时,这一系列的预兆终于见了端倪。
我当时正忐忑地坐在办公室里端着一本书无头无脑地看着,前台打进电话,张薇说我妈来了,我在震惊中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妈已经推门进来,来的还有周叔以及叶爸叶妈。他们四人身着运动装,一人背一大包,神采奕奕,不从正面看,就跟年轻的背包客似的。
我匆忙放下电话赶忙迎上前去,一边心慌一边假装兴高采烈地说:“妈,你们怎么来也不打声招呼,我去接你们嘛。
叶妈妈一见我就满脸慈祥的地看着。随后,我带四位长辈到茶楼附近的一家火锅城吃了晚饭,整个过程十分祥和,甚至能用其乐融融来形容。我妈一改刚来时的那种让人看不透的神秘表情,而叶爸爸好像也渐渐走出了失去青蕊的极度悲伤,话也多了,人也胖了。可这种融洽的氛围多少带点儿诡异,我绝不认为四位老人家专程从老家过来就是来江城游玩的。
酒足饭饱也聊尽兴后,时间已经到了九点半,我提议就在附近找个酒店让他们住下,我妈立刻反对,说:“你的公寓不是两居室吗?就让大人睡卧室,你在沙发上将就一晚吧。”
我一想也行,可突然想起家里此时正是和戴琳琳喝酒后的一片狼藉,顿时摇了摇头。
叶妈妈看出我为难,说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其实她挺想跟我一块儿住的,想到她从小就把我当亲闺女疼,现在从老家跑来看我为的就是能跟我多呆会儿,我却让她住酒店,实在太不懂事了;可又怕她看到我没事儿干就借酒消愁反而更惹得他忧心。
就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于是又赶紧摇头,说:“不是不是,我没什么不方便,是我公寓太小,怕你们住着嫌挤,要是你们愿意跟我挤一晚上,我还求之不得呢。”
听我这么一说,叶妈妈欣慰地笑了,我妈脸上也露出满意的神色,而叶爸爸和周叔连说“不要紧”。我是看出来了,这明摆着是来视察我生活起居的。
我妈迫不及待说要走,我赶紧说刚吃饱了就走动对胃口不好,我妈说可以打车回,我赶紧又说饭后走走对身体好。这下我妈急了,说那到底还是走不走了,我跟她解释刚吃饱饭先消化会儿,等消化差不多了再步行回去,既不至于胃下垂又有益健康,反正这儿离我公寓不算远,顺便也能看看江城的夜景。说着,我给他们分别斟满茶水,“你们再聊会儿,我去趟卫生间。”
我出了包间走到大厅,赶紧给萧倚年打电话,说明事由后,他幸灾乐祸地说:“五分钟后,火锅城门口见。”
我踱回包间,四位家长不知聊什么那么投入,忽然一块儿大笑,我在旁边也跟着傻乐,与此同时悄悄从包里拿出钥匙,又偷偷把钥匙装兜里,刚完成这一动作,他们也笑完了。
我一捂肚子,装作挺痛苦的样子说:“、好久没吃火锅了,有点儿闹肚子,你们接着聊,我再去趟卫生间。”说罢,我又起身出去。
我迅速地跑下楼,萧倚年已经等在那里。
“到时候把钥匙放我门口的脚踏下就行了。”我把钥匙递给他,然后迅速又跑回去。
我在包间外呆了一会儿,深呼吸了几口等气息彻底放平后,仿若无事地推门进去。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因为心里的某种兴奋和疑惑在作祟,整晚都没睡深。一睁眼又看到萧倚年昨晚把家整理得跟博物馆似的这么整洁有序,心里一边感动一边琢磨着又欠他一个人情,与此同时还想着估计还得再欠他一次。
吃过早饭,我开着从萧倚年那儿借来的车,带着四位家长去了最近的一个景点,游完景点又在江城最繁华的地段逛了一圈。一直到吃午饭时,他们脸上还挂着意犹未尽的神情,我估计这四位长辈肯定是玩儿好了。就在我全身松懈安坐在椅子上点菜的时候,叶妈妈问我一个人在这儿生活得是否习惯,语气中颇多某种试探。
我没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点点头,而我心里刚刚消散的疑惑重新袭来,并且伴随着问题的答案——他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果然,在叶妈妈问完后,我妈来了个直截了当,她旧话重提,让我回去。她摆事实讲道理像连发炮法似的一吐为快,周叔在一旁连“哼”带“哈”予以赞同和支持,他这么一来,更激起我妈劝我回家这件事的浓厚兴趣,而我只坐在一边闷声不吭地摆弄手机。
说实话,虽然明知道这是她对我的关心,却还是不由得反感,这种情绪并不是内心不想顺从而产生的抵抗和烦躁,而觉得她对于我更像是一个路人甲看到路人乙的某种不当行为而出于好意然后喋喋不休地说教关心。说白了,我一直以来都觉得在我跟母亲的关系中有种深不可见的陌生感,这种感觉容不得我们太过亲近。在她面前,我更希望她可以对我不闻不问而任我为所欲为
一直到她说完,我都一言未发。
我试图用冷漠来拉远我们之间的关系。母亲最怕我这样,因为那些由来已久的缘故,她对我无法像平常母女那样劝说不动后用更激烈的方式,比如责骂,比如哭泣,比如以母亲这样的身份施以威胁,尤其是在这种我们面对面的情况,她连最本能的着急的情绪都不由得压下去,只是有些尴尬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叶妈妈在一边抓住我的手给我使眼色,我看出她目光中有点责备,还有点怜惜。我身体里忽然有种温暖想溢出来,有时候我觉得我跟叶妈妈更像一对母女,可也只是更像而已。
“茉茉,你是北方生长的孩子,这儿的冬天受得了吗?”叶爸爸缓和地道出一句。
“还好吧。”我回答。
叶爸爸坐直身体,双手交叉,郑重其事公布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他说其实如果我真得很想开茶楼回去开也是一样的,还说知道我这些年在外边早就历练出经验了,知道我从小就很独立,可这么多年了,我在外面总一个人单着他们也挺不放心。
他叹口气,好像尽量压抑着某种情绪,待平静后又接着说:“小蕊离开也这么多年了,我之所以能撑着,就是因为还有你这个闺女……”
听到这儿,我差点没嚎哭出来,休克似的压着心里的冲动和眼中的泪水。
“只要你能过好怎样都行,这也是我当初赞同你离开家到这里来发展的原因,这些年来我一直很支持你自己创业,可你终归是个女孩子。我们也笼统知道你这么做的真正目的,虽然这些年你没在我身边,可我能感觉到你的孝顺和懂事……我们这次来不是说你非得回去,只是你一直都是这样的生活状态,却总也得不到应有的改观,我们看着揪心……”叶爸爸说得断断续续,虽然语气平和,却是深情款款,“你都要二十七了,转眼长成了这么大的姑娘……”
我还是忍不住默默地哭了。
转眼,叶爸爸的头发已有了斑白。
二十多年前,他总是蹬着一辆大梁自行车,我和青蕊坐在前面的横梁上,叶妈妈坐在后座上,或是在从幼儿园回家的路上,或是在从小学回家的路上,或是去游泳馆,或是去动物园……如今回想起来,我依然记得甚至触摸的到,当时跟青蕊挤坐在横梁上周身弥漫着的温暖,连雨雪风吹都变得柔软。我甚至记得当时的心情,既快乐,又失落,心里总有一块地方,是再浓烈的暖意也无法覆盖。可他们还是给了我最盛大又质朴的爱。
最后,我向在坐的四位家长敬了酒。
那一刻,我隐隐觉得他们对我的养育之情已不容许我再这样任意妄为,我既没有盼来所钟情的男子,也没有挽回那份被我不小心抛出去的爱情,我并没有像他们所期望的那样活得很好。也知道他们并不是要我顺从什么,而仅仅是想让我可以更好。我的心,已然不允许我经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
那一刻,是我这么多年来,首次敢于清晰地去思考一个由来已久的问题,抑或也是一个答案:也许那份爱情,在我不小心丢弃的时候就已经摔得魂飞魄散;那个男子,也真得已经随着消散的爱情彻底走失;而我,以为自己是在原地等待,其实不过是在迷了方向的那一处倔强地徘徊,像个无人认领的孩子。
可是离开这里又能怎样?无非是用一颗停滞不前的心去开始某种的毫无改观的生活状态,一样不能锦上添花。在将近六年的时间里,等待早已成了活着的常态,更何况,我从来都觉得,仿佛在下一秒,就会跟江远岸遇见。
我开始真正陷入不知左右的矛盾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