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晏华上菜收钱的同时,一直有些心急地看着时间。偏偏这一天餐馆里的客人特别多,快到下午六点的时候,又来了三个法国人,很有派头的样子,坐下来就表示要点几瓶高级红酒。这几种红酒晏华家的餐馆里都没有准备,她父亲不愿意跟这种挑剔的顾客挑起争端和话头,想起陈国齐最近正在跟着他叔父投资红酒,就让晏华去陈国齐那里问问。
去詹森的诊所需要四十分钟,陈国齐就住在唐人街附近,半个小时就可以开个来回。晏华算了下时间刚好来得及,就直接开车赶了过去。她知道他今天晚上本来是空出时间来陪她试婚纱,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安排。陈国齐最近才刚刚开始认真研究红酒,热情高涨,还将一间地下室改装成了一个小小的酒窖。晏华心想,就算是没有那三瓶特定的红酒,多半也能找到其他不错的代替品。从他那里拿了酒回来,刚好够时间开车去詹森那里。
她盘算好时间,路上却有些堵车。来到陈国齐家时已经是接近晚上七点。晏华心急火燎地将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绕过正在喷水的自动浇水装置,一路小跑到他家门口。
当她接近陈国齐家的草坪,站在那白色的围栏外时,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具体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太上来,只是隐约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陈国齐的房子是一栋两层楼的小别墅,外加一个不大的花园和小游泳池。草坪外,砌了一圈白色的围栏,挂着个绿色的铁皮信箱。晏华平时最喜欢这个圆不溜丢的铁皮信箱,还亲手在上面用白色漆写上“陈”字的拼音。但是今天晚上,那铁皮信箱却仿佛是一个小小的,不怀好意地张开的嘴,发出无声的冷笑。
屋子里隐约有音乐声传来,还有人亢奋的笑声。只有一楼的起居室里亮着灯,似乎还点了壁炉,有火光衬着灯光摇曳,将几个人影拖长又压短,看得人一身鸡皮疙瘩。
晏华慢慢从围栏里侧摸到陈国齐压在石头下的钥匙,打开围栏,悄无声息地走进去。草坪才刚刚浇过水,湿漉漉的,从脚底一直凉到心上。越朝屋子那边走,那些疯狂的说笑声就更大。晏华走到大门外,揩了揩手,将手指摁在门铃按钮上,却不敢按下去。
她正在愣神,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华裔男子开的门,冲她咧开嘴大笑了一声,迎面吹了个口哨。晏华被他吓了一跳,正想离开,却看见陈国齐从里面走了出来。
门外有些冷。门内却暖烘烘的,一大股酒精味,中间还充斥着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烟雾。晏华站在门口,后背被凉风吹得一阵一阵地凉。她想尽快向陈国齐说明来意,拿了酒就走,结果还没有说几句,就突然被陈国齐拖进门里。
他对晏华一直是尊重而亲昵的,从来没有这样粗鲁过,而且这样的粗鲁并非是他们两人私下相处,两旁还站着他的朋友。那个开门的人已经重重地将门锁上,兴奋地高声吹着口哨。陈国齐将晏华推在墙边上,眼睛中灼灼地冒出诡异的眼神。
晏华慌乱起来,想要质问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从对面一幅画框中约略地看见了自己被陈国齐等人围起来的身影,就如同自己曾经做过的噩梦一样,诡异而恐怖。
她吓得开始发抖,尽量将他推开。但是他力气很大地扭着她的手,一直扭到背后。手腕上传来钻心的疼痛。
电光火石之间,晏华忽然记起了一幕幕如同黑白照片一样的诡异场景:一双更大,更有力气的手,也曾经这样用力扭着自己的手腕,压到她背后。比眼前的场景更加恐怖的是,自己当时似乎还不满十五岁,而那只手的动作并未就此结束……那场景有些不真实,却比眼前的场景更加恐怖百倍。
晏华猛地尖叫一声,恐惧地瞪着正慢慢围上来的陈国齐和他的两个朋友。他们被她吓了一跳,她趁此机会用力踢了陈国齐一脚,然后用自己的提包拼命地打挡在自己和大门之间的另外一个男子。
再弱小的一方,拼起命来自有骇人的一面。那些人没有再扑上来,她在慌乱中扭开门锁,深一脚浅一脚地逃了出去。
她没有回家,而是下意识地将车开了出去。等她恢复了一些意识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开上了通向詹森诊所的那条路。她受惊之后开得飞快,才七点半就到了诊所,足足比詹森约定的时间早了半个小时。詹森还没有回来,只有她的助手在整理这几天来的预约安排。助手想必是知道詹森和晏华的预约,没有让她在休息室里等,而是直接将她让进了詹森的办公室。这个办公室较为宽大,陈设也非常舒适,詹森近两个月来,一直让晏华在这里接受治疗。
房间里光线本来就很暗淡,而且只有她一个人。女助理给她倒了一杯咖啡,然后就走了出去。晏华浑身发抖,只希望詹森赶快到达。她迫不及待想将自己的遭遇跟他哭诉。她几乎还沉浸在刚才的危险和那片刻恐怖的回忆中,心脏跳动得很快,仿佛就要扑出来。
……屋子里突然有什么东西轻轻响了一下。
起先她还以为是詹森的脚步声,然后才听清是屋子里的传真机。它忽然开始运转,生生吓了她一跳。
寂静的房间内,电器发出均匀规律的嗡嗡声。那声音像是有魔咒似的,晏华下意识地走了过去,却看见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东西。
那是她噩梦的来源,堂而皇之地打印成了铅字,正从传真机中一截一截地吐出来,按照时间先后顺序,赫然呈现在她眼前。其中就包括她方才突然想起来的只鳞片爪。
她拿着那些传真过来的资料,下意识地一页接一页看下去。如果不是那些记录下面签着“埃莉诺 医生”这样的签名和具体的日期,她根本不敢相信,那当真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仿佛是经过接连的打击之后突然打开了某个阀门,她忽然想起了许多事。
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又是那么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