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两天,陆家丫鬟翠烟来钟家接钰灿去陆府。那翠烟眉笼薄烟、眼带春风,一举一动端庄优雅,说话谈吐知书达礼。翠烟给了周英琦五十两银子道:“我家夫人说了,接你们家钰灿到陆府做少爷的书童,钰灿一走,你们家倒添不少麻烦,所以请你务必将这银子收下。”
周英琦忙接了银子,赔笑道:“哪能说麻烦呢?我们家钰灿好福气才能进你们陆家,你说我们得益的事怎么好意思收你们的银子?”如是说着,一只手却直把银子往怀里揣。忽然又转过头来对钰灿说:“钰灿以后在陆府要好好听话,少爷要吃什么喝什么你得利落点。姑姑知道你是好孩子,想姑姑了要记得时常回来看看,啊。”说完,洒下几滴虚情的眼泪。
“钰灿什么都不用做呢。”翠烟笑,“吃的喝的自有自家丫鬟伺候,钰灿只陪我们家少爷读书写字就可以了。”
见翠烟要走,周英琦欲言又止:“这位姐姐,劳烦问问,若今后想见一见钰灿,陆府可方便?你知道,这孩子我养育这么些年,对我而言,钰灿就同我的亲生女儿一般,平日不在身边,心中思切,还望陆府能开恩应准。”
翠烟笑道:“若旁人来问,我倒觉着没什么;可姐姐这一问,我倒糊涂了。姐姐在陆府绣房也是领了差事的,陆府的规矩莫非姐姐不知?陆府的丫头门子,谁家来了亲戚挚友,不是报了在茶房相见?难道姐姐忘了不成?”
“看我,真是糊涂!亏得这位姐姐提醒。”
钰灿由翠烟带着进了陆府,却见陆府厅堂楼阁错落有致,亭台轩榭相映成趣,仆人丫头穿梭其中,谈笑自如。
天已过冬至,陆中轩着一件貂皮披肩自抄手回廊处迎面走来,脸上春风浸染,笑容格外温心暖人。陆中轩身旁的男人,长得剑眉星目,个子很高,略显单薄,眉宇之间透出的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气。
翠烟向他们行了礼:“陆少爷,林少爷。”
钰灿也学着作了福。
“林兄,这个小姑娘就是周钰灿。”陆中轩对身旁的男人说,“以前经常听府上下人说起他们钟家,说钟周氏那恶妇虐待侄女,甚至有一次拖着钰灿的头往墙上撞去,撞得头破血流,钰灿也昏了三天三夜。我母亲大人听说了这事便动了善心,说要救她脱离苦海把她买进我们府里做丫头,刚好发生偷鹦鹉的事,我便顺水推舟为母亲大人积点德把她接进我们家,你知道我母亲,素来为人宅心仁厚。”
“是。”被唤做少龙哥的男人冷声道,“额头上的疤想是不能全好了,叫丫鬟为她上点金疮药吧。”
“这个呀,林兄自不必管,呆会儿自会有人给她上药。”中轩笑,“我们家两位菩萨,一个是我母亲大人,一个就是小妹中敏,整天感春伤秋悲天悯人有使不完的爱心呢。”
直到他们走远,钰灿才小心翼翼地问:“刚才少爷旁边那个也是陆家的少爷吗?”
“不是。陆府就我们陆中轩一个少爷,旁边那位是湖南宝庆赫赫有名的林家二少爷,林少龙。林少爷的父亲林有为林老爷是个退官文僚,在湖南经营药材,我们家老爷在宝庆也有玉器营生,不知为着点什么,这些年,两位老爷倒甚是熟络了,每年林老爷都会带着两位林少爷来陆府拜节。只是这次是二少爷单独来的,听夫人房里的丫头说,好像林家大少爷病死了。其中曲折,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是很明白。”
钰灿听得似懂非懂,只随翠烟领路到了夫人房里。
陆夫人名杨柳青,慈眉善目,宝相庄严,一生为善崇尚佛学。十三年前生下陆中敏,一位行走江湖的术士断言陆中敏活不过二十岁,除非多做善事,累积福份,方可增寿。陆夫人命下人在堂后设了一个小祠堂,为陆中敏长年吃斋、诵经念佛。
房内丫头映弦将二人领了进去,杨柳青端坐上坐,见了人来,微微颔首笑着。?钰灿随即跪地给陆夫人磕了三响头:“钰灿见过夫人,钰灿给夫人请安。”
陆夫人和善笑道:“好好,你起来,到我跟前来,让我仔细瞧瞧。”
“是。”钰灿走到陆夫人身边,一双眼睛慧气逼人。
“身上全是伤啊,很疼吧,孩子?是你姑姑打的?”
“回夫人,是我自己摔伤的,现在已经不疼了。”
陆夫人眼角微湿,一手牵着钰灿,一手摸着她的脸,啧啧道:“奇了,我们这偏远城乡居然生出这么个粉雕玉琢的人儿来,真是让人琢磨不透。来,钰灿,告诉我,你爹和你娘以前是做什么的?”
“爷爷说我爹和我娘是学医制药的。”
“那你爷爷呢?”
“爷爷?”钰灿想起爷爷眼睛开始泛潮,“我也不知道爷爷以前是做什么的,我爷爷已经死了,爷爷活着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给我讲好多好多故事。”
“那,能告诉我你爷爷都给你讲了些什么故事么?”
“有孔子讲学,老子骑青牛写道德经,姜太公无饵垂钓,秦始皇统一全国还有孙膑扁鹊武则天司马相如。”
好久,陆夫人方才回过神来,徐徐道:“果然,果然。”然后转头向丫鬟道:“告诉下人们,在我们陆家万不可把钰灿当丫头般使唤。告诉教书先生,一同把钰灿教了吧。”
“是,夫人。”
“钰灿就和小姐住一院吧,小姐天生言寡羞涩总爱把一个人关在院子里,我也怕她闷出病来,正巧钰灿可与她做伴,我也放心。还有,钰灿刚来我们陆家,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要一一与她讲明白。”
“是。夫人。”
陆夫人微叹一口气:“老爷这些天去了湖南,据说又买到不少玉器古玩。他不在府上,我又不爱好应酬,所以你务必告诉少爷陪林家二少爷去庙宇寺院散散心,多听主持讲讲禅道,悟透生死,心自然也就宽了。”
“是。夫人。”
“去吧,去吧。我也乏了。”陆夫人挥手道。
翠烟和钰灿一出去,陆夫人便喃喃说:“这孩子生得眉青目秀、神清气稳,定是个贤能之人。日后当显荣华福泽绵延。”
陆中敏的住处名沁竹轩,曲径通幽,竹丛青翠,引人入胜。
钰灿去时,陆中敏正在专注地临摹楷书。钰灿看她看得不由入了神。但见那陆小姐面赛秋月,腮映桃花,盈盈腰身似弱柳凌风,纤纤素手胜青葱白玉。宛如天仙一样的女子。
一见钰灿,陆中敏放了笔,过来察看钰灿身上的伤势,随即命随身丫头红袖取来金疮药为钰灿上药。
钰灿有些惶然,翠烟笑道:“我们家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好心菩萨呢,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就是小狗小兔受了伤她都难过好几天,看见你全身伤痕她当然更坐不安稳呢!”
“你别碎嘴!”中敏浅笑道,“全府就你话多。”
“姐姐好漂亮,像天上的神仙。”一听中敏温婉动听的声音,钰灿不由地说。
翠烟道:“不能叫姐姐,得叫小姐。”红袖边为钰灿上药边隐忍着笑。
“谁说不能叫姐姐?我第一眼就觉得她惹人怜爱,就想和她称姐道妹呢,她喊我一声姐姐正中我心思。”中敏转头问钰灿,“你愿意当我妹妹吗?”
翠烟一旁笑道:“小姐这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中敏蹙眉,问:“怎么我就醉翁之意了?”
“小姐知道钰灿是少爷的书童,少爷整天又和林少爷在一起。那以后想见林少爷就可以拿钰灿当借口啊。”
“谁这样想!若我真有这样的想法,任凭天诛地灭!”中敏脸上浮上愠色,跺脚道。说完这句话干脆跑书案处生闷气。
翠烟赶忙小步过去认错:“小姐,是我错怪你了,你骂我吧。”
中敏胸口起伏不定,好久才缓过一口气说:“我自幼爱慕林哥哥,这是你和红袖都知道的。我们陆家和林家深有交情,林伯伯常带两个哥哥来我们陆家也是想和我们家结为姻亲,我爹也有这样的想法,但听林伯伯说,少龙哥哥几岁的时候做了一个怪梦,梦醒后便憎恶女人,吃了许多药请了许多道士和尚做法也治不了。后来来了个疯疯癫癫的婆子,为少龙哥哥算了一卦,说他只要二十二岁娶亲这病也就好了。少龙哥哥今年才十六岁,我才十三岁,虽然两家长辈心里都有联姻的心思口上却决口不提,全是因为少龙哥哥这无端憎恶女人的病啊。”
“怪不得,我说这个林少爷怎么看见女人就板着一张青脸呢,却是因为得了怪病的缘故。”翠烟道。
“听我哥哥说,少龙哥哥现在心情极为不好,可能会在我们家调养一个多月才能回去。红袖,林哥哥来了几日了?”
红袖嗔笑道:“小姐好记性,林少爷来了可大半月了,若真以一个月为期,他在陆府可呆不了两日了。”
中敏听了,眉目里全是愁绪,独自倚窗前感伤。
钰灿轻声问翠烟:“中敏姐姐爱慕的林哥哥,就是那位林少龙少爷吗?”
翠烟怕提起林少龙,勾起中敏更多忧思,便拉着钰灿手走到书房外,轻轻道:“是呀。那林少龙少爷从小一表人才。以前林老爷总会带着他和少杰少爷每年来陆府小住几日。小姐和中轩少爷的私塾课他们也来听的。小姐向来心高气傲,未曾把谁放在眼里,唯独少龙少爷除外。要说这少龙少爷,可真是文武双全之人,他的草书遒劲有力、如行云流水;他的剑术,纵横千里、如落英缤纷。这些,都让小姐倾慕不已。小姐两年前养过一只兔子‘雪儿’,有一次,跑丢了,找了一天一夜也未曾找到。第二天,中轩少爷亲自将雪儿送还过来,说这兔子是少龙少爷寻到的,当时兔子腿上受了伤,少龙少爷还好生包扎了呢!这样一个俊美挺拔、才艺过人、勤勉心善的少龙少爷,怎不教小姐芳心暗许?”
钰灿听着翠烟的讲述,脑海中浮现出少龙与中敏携手而立、笑意盈盈的画面,那可真是一对从画中走下的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