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岭的六夫人小名婉儿,八年前马家岭从山下掠来,被马家岭的六掌柜一眼看中,强娶做了马家岭的六夫人。婉儿起初内心万个不从,随后,一颗冰冷的心逐渐被六掌柜的温情所融化,再加上五年前婉儿为六掌柜的生下一个儿子,也就打心眼儿里接受了六夫人这个身份,过起了相夫教子的生活。熟料,两年前,六掌柜的身染疟疾,不过几天时间,撒手而去,留下一对孤儿寡母。
这天,婉儿受了大掌柜的差遣,给牢房里的林少龙和周钰灿带了些干净的衣物和被褥。婉儿虽然身在马家岭,但六掌柜的和马家岭的人都知道她内心柔软,见不得悲情之人和事,但凡有折磨人、杀人之举,都找了借口让婉儿先回家去。
婉儿一看到身负重伤的林少龙时,吓得脸色发白,她不确定林少龙是否还能活下去。林少龙身边还有一个哭肿了眼睛的周钰灿,钰灿所带之物如数被扔出了牢房,林少龙伤得重,又受了凉,晚间时候竟然高烧不止,钰灿在这偌大的牢房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真是走投无路。婉儿的现身,让她不由得精神一振。
“你就是周钰灿吧?”婉儿抱着几件厚衣服隔着牢房问,“我是马家岭的六夫人,你叫我婉儿就行了。”
“六夫人。”钰灿慌忙道,“求你快救救少龙哥哥,他现在高烧不退,治伤的金疮药也被马天放收了去,这样下去,少龙哥哥只怕凶多吉少。”
“既是大掌柜的收了你的药,我是万不敢做主为你带药来,不然,犯了忤逆主子的大罪,我这个妇道人家可承受不起。天气寒冷,想来他的高烧是因为受了风寒引起的,我带了些衣被过来,你赶紧为他盖上,用凉水敷着他的额头,高烧明早应该会退一些。待明日,大掌柜心情好了,我再问他讨药去,你看可好?”
钰灿不迭地说着感谢,她看着婉儿生得和蔼亲切、笑意盈盈,应是个慈悲心肠的人,或许,在上马家岭之前她想的计划,可以一试。
六子为婉儿开了牢门,婉儿将衣被带进牢房,帮着钰灿为少龙轻缓地盖上。收拾妥当,婉儿有些不过意地说:“钰灿姑娘,实在对不住,我奉大掌柜的命令特来搜身,还望您多多配合。”
钰灿听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乖乖地举起了双手,让婉儿里里外外搜了个遍。
婉儿终于放心道:“有得罪钰灿姑娘的地方,请多包涵了。”
“你又何得罪我之处?你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我要是心有不甘,自然也是找马天放算账的。和六夫人毫不相干。”钰灿笑道。
“钰灿姑娘,我们大掌柜的也是为着马家岭的安全考虑,也请钰灿姑娘切莫介怀。”
“六夫人果然还是护夫心切。”
“钰灿姑娘说笑了,我的夫君两年前已驾鹤西归,现在的我,人前大家尊称一声六夫人,人后不过寡妇一个而已。”婉儿言语中透露着一丝凄凉。
“六夫人不是马天放的第六任夫人?”钰灿不免有些疑惑。
婉儿道:“我们大掌柜是专情之人,自从当了马家岭的大掌柜,便提出了一夫一妻的准则,马家岭总共有六个掌柜的,大掌柜的妻子人称大夫人,二掌柜的妻子人称二夫人,以此类推,我就是六掌柜的夫人。不过,虽说是一夫一妻,但我们大掌柜的却从未婚配,也未见他对哪个女子动心,大夫人的位置空到了今天呢。”
“原来如此。”钰灿恍然道,“自古奉行三妻四妾,难得你们大掌柜在感情上这样的专一、执着。我刚嫁进林府,和少龙哥哥成亲不过十日,原本也是抱着一夫一妻,永结百年之好的决心,可,过了明天,我就得嫁给五行了。一想到不能和少龙哥哥白头到老,六夫人,我真的生不如死。”
钰灿说着,不觉动了真情,眼中泪光闪烁,盈盈欲滴。
婉儿也动了恻隐之心,她掏出丝绢为钰灿拭了泪水,她忍不住轻叹一声:“没想到大掌柜竟让你再嫁五行。他明明提倡一夫一妻,却又要你背负一女侍二夫的罪名,大掌柜的究竟心里怎么想的呢?”
“钰灿今生已无其他念想,还请六夫人恩准,在钰灿嫁给五行之前,圆钰灿一个心愿。”
“钰灿姑娘有何心愿,直言便是。”
钰灿握紧婉儿柔软的双手,眼中的泪水又悄然聚集,她望着婉儿的眼睛深处,情真意切地、一字一句地说:“相信你和我一样都是读《女儿经》长大的,在女子的一生中,贞洁名声最为重要,坏了贞洁就是辱没了家风,是要遭族人唾骂的。眼下,我被情势所逼,一女嫁了二夫,这样的名声传了出去,可叫我爹娘的颜面何存?可惜,我现在心中的冤屈无法告知苍天,更无法告知父母。若六夫人可怜我,还请六夫人准我出牢,在苍天之下、在泉眼面前诚心祷告忏悔,愿我的心意,苍天可知,父母可知。”
“苍天之下还好说,为何要选择泉眼之地?”婉儿不禁有些疑惑。
“所谓衣食父母,我们湖北随州一带,自小喝泉水长大,视泉眼为再生父母,祈愿纳福都要在泉眼处。请六夫人务必帮忙。”
婉儿有些犹疑,担心人一出牢房便有去无回,但又想着林少龙还在牢房之中。即使出去,还有她和六子跟着,钰灿如何能逃脱?眼前的钰灿柔弱无力,身无半点毒药,料想也出了什么大错。趁今晚大掌柜的不在马家岭,她就私自做了这个主,想来大掌柜的事后即使知道了也不会予以追究的。
婉儿唤来了六子,叫六子将钰灿一路带了出去。此时天也全黑,六子顺手从牢房的墙壁上摘下一个火把在前面引路,经过几座精巧的院落,穿过一片杂草丛,沿着一条碎石路往上爬了小柱香的时间,马家岭的泉眼终于出现在眼前。
没有月光,钰灿只好在泉眼处跪下,口中念念出声,不时一阵抽泣。就这样一边哭一边祈愿,大概用了半柱香时间,六子在一旁甚至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听得婉儿也出言催促:“钰灿姑娘,快点罢。若让大掌柜知道了,可就麻烦了。”
钰灿最后低吟了几声,这才磕了三个头,朝婉儿说:“好了,六夫人,我们回去吧。”
六子一听,赶紧又在前面带路,钰灿在起身之际,飞速地拔下发髻上的金簪扔进了泉水之中。
婉儿听见咕咚一声,狐疑问:“钰灿姑娘,可是有东西落到井里了?”
“许是起身的时候,裙角带起了地上的泥块。”钰灿笑道。
婉儿也不怀疑,让钰灿走在她身前,跌跌撞撞着将钰灿带回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