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宝庆。春秋末期楚国大夫百善在此筑城,称白公城。
林府在湖南一带声名显赫,林氏家族一直在宝庆经营药材,名下几百顷良田土地。林老爷娶了两个夫人,一个是正室朱君如,朱君如为林家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林少杰六年前离世,女儿林少珠年过十八,尚待字闺中。另一个是妾室李淑贤,生下林少龙。
林老爷醉心研究兵法之道,林府的租地和药材生意几乎全权委托财伯打理,林老爷平日则负责训练家丁、抓捕悍匪,除暴安良、抱打不平的事情干得不亦乐乎。财伯五年前去世,林府请来段汝成充当管家一角。这段汝成长相风流、巧言善辩、八面玲珑,说话做事很讨女人喜欢,许是眼界过高的缘故,二十六岁的人仍孑然一身。
林有为回湖南,安排少龙带着大批彩礼去湖北陆家迎娶周钰灿。
朱君如一脸意外,她说:“不是说迎娶陆家大小姐陆中敏么?怎么成了周钰灿?这周钰灿是打从哪儿冒出来的?”
“夫人,她就是先父的救命恩人周士宗的亲孙女,周钰灿。三十多年了,总算把周家人找到了,也总算能了却先父的遗愿。”林有为笑道
“不知道那钰灿的品性如何?”李淑贤问。
“淑娴放心。这钰灿善良贤德,禀性聪慧,又精通四书五经,陆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都对她赞不绝口。”
“长得可还入眼?我们家少龙那是英姿勃发、一表人材,去年了中了举人,若不是个俊俏女子还真配不上呢。”朱君如补口道。“城里那么多才貌双全的名媛闺秀都争着和我们林家结为亲家,门槛都要被那说媒的媒婆踏破了。”
林有为道:“钰灿那孩子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长得还算秀丽。对了,听陆夫人说,六年前少龙和钰灿还一同上山找锦鲤玉,两人跌入山谷。少龙,有这事吗?”
“确有此事。父亲。”林少龙答道:“钰灿懂事又孝顺,性格达观又开朗,这样的女子配上儿子已经绰绰有余。”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这门亲事?而非仅仅是依从为父的安排?”林有为警觉地嗅出少龙的心意。
“是,父亲。孩儿并无异议。”
“少龙怎么说这样的话。现在婚姻讲求门当户对,那钰灿是什么出身?她能嫁入我们林家那是她祖上修的福让她攀上高枝儿了。按我说,还是娶陆家小姐才是,和陆家成了亲家以后钱财权势都有个照应。”朱君如道。
李淑贤也说,“那占卜的人竟然说两人八字相生相合。我们家少龙木旺,可钰灿名字里带金携火。金遇木而伐之,火遇木而焚之,我怎么想都觉得不般配,是不是占卜师弄错了?”
“全是妇人之见。占卜师傅说了,钰灿是水土旺,因为五行缺金火才在名字里补上的。还有,我的夫人,你要问钰灿是什么出身,我现在就告诉你,她是原浙江知府周士宗的亲孙女,这个身份你满意了吗?”林有为不耐烦地摆手道,“少龙,明天你就带着彩礼去陆家,把钰灿迎进我们林家大门。务必算着日子赶路,成亲择期是十一月初八,切莫延迟。”
“那也只是个流放的浙江知府。”朱君如不以为然。
“少龙,你马上去办。”林有为不想听两位夫人的唠叨,吩咐少龙道。
“是,父亲。”
一八四八年十一月初八。
林府迎入花轿,举府欢庆,湖南知府、宝庆近邻知县、宝庆城中各位达官贵人纷纷送来贺礼,齐聚林家恭贺庆祝。
钰灿由喜娘扶着从正门进去穿过庭院进二门,大堂上坐着陆老爷陆夫人、林老爷及林家二位太太。新人行完交拜礼,钰灿由少龙领着进了洞房。喜娘将果盘里所剩的果子撒到帐子里,口里念着“早生贵子,添子添孙”。钰灿听到所到之处全是笑声,炮竹的响声还有恭祝之辞,林家上下,一片喧闹喜庆。
天临黑的时候,少龙带着淡淡的酒气回了新房揭去了钰灿的面巾,钰灿略显局促,少龙道:“你额头上的这道疤还在呢。六年了吧。”
“是。”
“左腿的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平时走路并不妨事,但遇寒雨天气,脚踝有些隐隐作痛。”这个问题少龙每年去陆府见了钰灿都会问,钰灿的回答似乎从未放在心上,尽管如此,钰灿每次仍然认认真真地回答。
少龙端过来一些甜点和松果放在钰灿面前:“折腾了一天,想必又累又饿了。这些点心是我命来荣事先准备好的。刚出去的时候本打算告诉你,竟然忘了。”
“少龙哥哥。”
“什么?”
钰灿手中绞着红手绢,凤冠略垂:“少龙哥哥为什么不拒绝这门亲事?为什么不娶中敏姐姐?中敏姐姐绮颜玉貌而且知书达礼……”
“为什么不拒绝这门亲事,是因为父命难违;为什么不娶中敏,是因为我不想害了她。”
啊?娶中敏就是害了中敏,这是什么逻辑?那他现在娶了她,不就是害了她么?
“为什么少龙哥哥这样说?”
少龙发现钰灿刨根问底的模样甚是可爱,在陆府私塾中从未见她问过这么多问题,少龙为钰灿摘了凤冠:“凤冠带了一天,没觉得重么?怎么不问为什么我还不给你摘凤冠呢?”
“凤冠再重,我能承受便未曾觉得它重。少龙哥哥,中敏姐姐从小心系于你,她说过此生非你不嫁,不能嫁给你,即使与清灯黄卷共度余生也在所不惜。请少龙哥哥告诉我,若中敏姐姐果真皈依佛门,你是为了她还是害了她?”钰灿说完眼中泪光盈盈。
少龙一声轻叹:“钰灿,你该知道,我内心排斥女人,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成亲。二十二年中,我除了学习经史子集就是研究行兵布阵,夫妻恩爱之道我不懂,林府的勾心斗角我不懂。而中敏呢,她这么善良,这么柔弱,这么需要人关怀照顾,我如何给的了她想要的幸福?”
如果真如少龙所言,那中敏未嫁林少龙何尝不是一大幸事?钰灿有些释然,这样看来,她不知不觉倒成了一件牺牲品。不过,为了陆府、为了中敏,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钰灿,你比中敏更有胆量和勇气。我还记得找到锦鲤玉那天你说你不怕野狼,你说你用石头砸它,你说你会抱团滚到山下去。这不失为一种勇敢而睿智的做法。所以,你比中敏更适合林府。”停了小片刻,少龙有些愧疚地补充:“对不起,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
“少龙哥哥不必愧疚,这并非你的私心,而是综合判断各种形势之后的决定,只是目前还不知道这样的决定是否正确。”
“钰灿,谢谢你能理解我。除了感谢,我还有一事相求,请帮我照顾我的女儿,照顾我五岁的女儿,林小曼。”
“你的,女儿?!”钰灿差点晕厥过去。
“钰灿,你现在是我的妻子,我也不必再隐瞒你了。我的女儿并不是我亲生的,她是我大哥少杰和一个**秦湘兰生的孩子。这秦湘兰虽是倚门卖笑的青楼女子却有情有义,大哥爱上她后不可自拔想把她娶进林家,但父亲哪能容忍一个烟花女子成为林家的大儿媳妇?所以父亲想尽办法逼迫大哥和秦湘兰分开,大哥执意不肯,父子关系一度紧张,直到大哥去世。大哥临死的时候最不放心的两个人就是秦湘兰和她腹中的孩子,请求我务必帮他照顾好她们。我把秦湘兰安排在城郊一处小院里,每月叫来荣给她送些银子衣被过去。她的女儿毕竟是林家骨血,出生两个月就被父亲夺回林府,对外宣称是我的亲生骨肉。钰灿,你该知道,一个**生的女儿地位在林家是何等卑微,甚至比那奴婢都不如。钰灿,我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照顾我大哥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钰灿拂去泪强笑道:“少龙哥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曼的。我会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们林家外表看来风光昌隆,实质处处险途危境,要照顾小曼首先要学会自保。钰灿,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钰灿专注地听着:“少龙哥哥但说无妨。”
“我大哥,林少杰,六年前是被人毒死的。”
“毒死的?”钰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六年前的九月十九,是家父四十岁生辰,我从长沙回宝庆。因为难得回家一趟,打算多留几天再回岳麓书院。一天中午,我在书房看书看得起了困意,不晓得几时睡了过去,直到被少杰叫醒。原来他得知自己要当爹了,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特意专程来通知我这一喜讯。可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他就中毒身亡。”
“何毒所致?毒如何进入少杰哥哥口中的?”
“乌头。药师检验是书桌上的茶水中有乌头之毒。”
“掺杂了乌头之毒的茶水在少龙哥哥你的书房里,只是不小心被少杰哥哥喝下了。凶手原本想谋害的人不是少杰哥哥而是少龙哥哥你,是吗?!”
少龙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知道是谁下的毒吗?”
“虽有查证,毫无结果。半年过后,林府管家财伯也离世了,财伯叫常有财,一直对林府忠心耿耿。父亲怀疑财伯的死和大哥的死有关,打算查,又无从查起。”
烛光下的钰灿,双眉紧蹙,脸上浮上一层深深的担忧的神色。
少龙顿觉大喜之日,说这些生死之言,实在不应景,赶紧转口问道:“舟车劳顿了一个多月,今天又累了一天,很困吧?夜也深了,你先上床睡吧。这大冬天风寒霜重的,别冻着了。”
“那,你呢?”
“我去书房看一会儿书。”
“不是。”钰灿颊染红晕道,“我是说,我是说少龙哥哥今晚睡哪里呢?”
“和你睡一起。”少龙笑,“打小,在府中的下人眼中我就行为异常。明早丫鬟们会进房伺候梳洗洗漱,要是看见我们没睡在一起,一定又会碎言四起。”
钰灿也不动,只是发怔。
少龙看一眼喜烛烛火,喜烛燃烧大半了,再度笑道:“你尽管睡吧,要不放心,在中间放一碗清水?”
“不用了。”钰灿忙道,“对了,小曼呢?”
“有丫头流云陪着她,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