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园子门口,毕生匆匆来报:“少爷,老爷正要见你,请你赶紧回大厅。”
“我现在有急事先去见母亲大人,见了母亲我再去拜见父亲。”
“少爷,夫人现在也在大厅。而且老爷、夫人的脸色都不大好,气氛也不太对,你可要小心些。”毕生好心提醒。
中轩略一琢磨,想是母亲向父亲透露了他想娶钰灿的念头,父亲叫去问话。这样一想,他坦然了许多,心中想好应对之辞,信心满满地带着钰灿去了大厅。
大厅分宾主之位坐着林有为、陆之德和杨柳青,身边有若干丫头和下人陪伺。中轩示意钰灿先在门外略等片刻,父亲唤他的意图只是揣测,尚未确定,带着钰灿贸然一同进大厅拜见,略有不妥。
“父亲,母亲,林伯伯。”中轩依次行了礼,“不知父亲唤孩儿前来所谓何事?”
“中轩,最近你是不是又寻了什么宝贝藏着掖着不让为父看见哪?”陆之德问道。
“孩儿不敢。孩儿自知鉴玉经验比不得父亲,每次捡了漏寻了宝,都是请父亲再次确认的,就是怕孩儿眼力不够,暴殄了天物。若真有父亲所谓的什么宝贝,岂敢不拿给您观瞻?”
“那你先看看这个。”陆之德从怀中掏出一个红木盒子,“你可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一见红木盒子,中轩陡然一惊:“是一块玉石。锦鲤玉石。”
“你还知道是锦鲤玉石。那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宝贝?”
“父亲,这只是块普通的老玉,胜在玉质上等、年代久远而已。为何父亲问起这个?”中轩心中不定,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这块老玉,你是从何处所得?”陆之德又问。
中轩本可随意编造个出处、虚构个卖玉的人来囫囵应事,但,如此一来,这玉在父亲眼中便成了陆家之物。现在父亲就一块普通玉石专程喊他过来回话,想来这玉背后的故事颇有渊源,那么,父亲决计不会将玉归还于他的,到时候他该如何向钰灿交代?这是钰灿的东西,他必须替她维护。
“父亲,这玉石不是我寻的,是钰灿的爷爷临终留给她的东西。六年前,林兄和钰灿就是因为找这块玉跌下山崖的。之前,锦鲤玉一直被我和钰灿藏在藏玉阁中,可是半年前父亲交代下人盘点藏玉阁,我和钰灿只得又将玉藏在您书房中的青瓷花瓶。没想到,藏来藏去,还是被您发现了。”
“难为你能想到藏这么个地方,但下次藏东西的时候你先确认里面是不是有人先藏了物件。”陆之德有些哭笑不得,年初他为林有为亲制的玉章私印便藏在书房的青瓷花瓶之中。
“钰灿?那孩子是不是姓周?”林有为开口问。
“是,大人。”陆夫人点头,“钰灿确是姓周,她是我们陆府六年前为中轩买进的一个书童,平日里跟着中轩、中敏读些书,认几个字,懂事又聪慧,大家都喜欢得紧呢。”
“可否让我见一见?”
“林兄,莫急。”陆之德道,“映弦,去把钰灿唤来。”
钰灿侯在门外,一听陆老爷唤她,赶紧进门拜了陆老爷、陆夫人和林大人。林有为径自走到她身前,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钰灿,这玉石确是你爷爷留给你的么?”
“是,大人。”
“你爷爷叫什么名字?”
“我爷爷叫周士宗。”
“那你父亲可是周仁志?”
“大人知道我父亲?”
林有为突然仰天大笑:“我和你父亲小时候还一起骑马射箭、掏鸟窝子玩过,你说认不认识呢?你爷爷和我父亲是一起入的军营,在荡山坪一役中,你爷爷为我父亲挡下一箭,却差点送了自己的性命。后来他们结拜为兄弟并立誓结为姻亲,这锦鲤玉石便是两家人联姻的信物。后来,朝廷先后擢升你爷爷为浙江知府,擢升我父亲为翰林院侍读学士。两人成婚生子,可惜两家人头胎都是男孩儿,还没等到女孩儿的降生周家人已经流放他乡了。”
“这么说,这锦鲤玉是林家和周家的联姻信物?”陆夫人讶然。
“母亲,这应该算是林伯父和钟周氏的定亲信物,怎么能算是林家和周家的?”中轩听陆夫人说的话,急得不行,忙着纠正。
“中轩,这里没你说话的份。”陆夫人生怕中轩这个莽撞小子为了钰灿的事,说出其他糊涂话,做出其他糊涂事,厉声喝止。
中轩心里都快哭出来了,可是父母有命,贵客在场,委实不敢造次,只得咬住牙关。
“天意,天意,难道真是上苍的安排?!”林有为转向陆之德道,“陆弟,这锦鲤玉确实为林家祖传之物,也乃林家同周家的结亲信物。愚兄家父临终前念念不忘周家人的下落,嘱咐愚兄觅得恩人,必代其完成当年许下的诺言。现在我家少龙未娶,钰灿未嫁,倒也正成全了这桩美事。不知陆弟意下如何?”
“这是自然。”陆之德一来不愿中敏远嫁,远嫁之地还是盗匪猖獗的湖南;二来为着小女的终身幸福,在林少杰去世之后,陆之德在宝庆也多方打听过林府的一些状况,中敏嫁过去委实堪忧。这年,少龙已二十二岁,按那算命婆子所说,该是成婚之年,林有为此行除了拜友叙旧肯定还会提及中敏和少龙的婚事,陆之德正愁没有好的理由推脱,这半路杀出个救星,陆之德真是感激涕零,当下应和着不住点头:“钰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处世有分寸,进退也得宜。现在正值婚配之年,和少龙,那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父亲,母亲。”中轩着急地喊,“这事……”
陆之德却瞪他一眼道:“中轩,不可目无尊长!你下去。”中轩有苦难言只得退下。
钰灿深知中敏爱慕少龙少爷多年,林老爷乱点鸳鸯,中敏知道了恐怕活下去的欲念都没有了。她正欲张口阻止林老爷的指配,陆夫人及时制止了:“钰灿,你也下去。”钰灿无法拂逆陆夫人的命令,跟着中轩出了大厅。
“婚姻大事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有为笑,“钰灿既已卖与你们陆家就是你们陆家的人,现在陆兄同意了这门婚事,算是从了父母之命。只是这‘六礼’之仪该如何行才好?”
“陆府同意不假,不过,钰灿还有个姑姑叫周英琦,家在洗牛村,明日我叫下人将她请了来,陆兄和周英琦见一见,和她商议一下少龙和钰灿的婚事。至于“六礼”,林家与周家相隔甚远,路途迢迢,就尽量精简了。就近请个媒婆到我们陆家提亲,再把少龙和钰灿的生辰八字合一合,占卜得了吉兆就通知少龙来我们陆家迎亲。”陆老爷如是安排。
“那有劳陆兄了。”林有为浅鞠一躬。
“老爷,少龙和钰灿成亲前,咱们选个好日子把钰灿认做陆家义女,怎么说林家也是湖南如雷贯耳的大户人家,免得落旁人闲话。林大人,这钰灿日后在林府若受了委屈,我这个娘家人可要给她撑腰哪!”陆夫人笑道。
“林家恩人之孙女,林家万不敢疏怠,也恳请青妹监督。”林有为说出肺腑之言。
陆之德拍手叫好:“夫人好主意,就这么办。”
钰灿到了周士宗坟前,她放好了果糕、点燃了香蜡,然后跪下来:“爷爷。你知道么?你给钰灿出了好大一个难题。你叫我跟着肩膀上有三颗红痣的男人走,如果听你的我就得听中轩哥哥的话。你留给我的玉石却是周林两家联姻的信物,如果听你的那我是不是就该跟少龙哥哥走?可是,少龙哥哥是中敏姐姐喜欢的啊,中敏姐姐等少龙哥哥等了十多年,要是她不能和少龙哥哥在一起,她该怎么活下去?爷爷,我应该拒绝这门亲事是不是?我应该和中轩哥哥在一起是不是?那我现在禀告夫人应该还来得及吧?”
思及此处,她马上去找陆夫人。在上房,刚好碰到陆夫人由映弦搀着朝沁竹轩方向去。陆夫人见了她道:“钰灿,你来的正好,随我去中敏那儿吧。大夫说她病得很厉害。”
“什么?”钰灿惊道,“姐姐病了?”
“是。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随我来吧。”
“是。夫人。”
中敏听到钰灿要嫁给林少龙的消息一病不起。中轩也双眉不展。
“哥哥,你说这不是造化弄人么?原本我和少龙哥哥,你和钰灿妹妹,这样的结局多圆满呀。可现在,少龙哥哥要娶钰灿妹妹,这该如何是好?”说着,中敏眼中滴下泪来。
“父亲和林伯伯一商定,这事儿也就算定了下来。自古婚姻都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了希望母亲能替我们向那林老爷求情还能有什么办法?”中轩叹气。
“难道今生真的和少龙哥哥无缘么?少龙哥哥憎恶女人,我就等他,等他二十二岁骑着高头大马扶着大红花轿来娶我。可是,他二十二岁了,娶的却是钰灿妹妹。”
“妹妹别难过,凡事宽慰些,这病也就好得快了。”
“哥,你叫我宽慰些,你何曾宽慰过呢?你的钰灿要嫁给我的少龙哥哥了,难道现在你还能宽慰起来吗?”
“怎么宽慰不起来?”陆夫人一进屋道,“这世间上男人千千万,女人千千万,何苦埋头走那死胡同?今天的事是我预料之中也是我预料之外的,我一直知道钰灿是要被人接走的,但就是没料到来接钰灿的会是林老爷。既然苍天这样安排,我们就顺从天意吧。”
“母亲。虽然天下女人无数,但真正令我心仪的只有钰灿。书上说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母亲,我只爱慕钰灿一个女人。”中轩急道,“钰灿,我和你朝夕共处了六年,难道你还不能体察我的心么?”
钰灿的脸刷地红了。
陆夫人回头对钰灿说:“钰灿,你都听到了吧?你看你看,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儿子,不知天高地厚,恣意妄为。钰灿,我来问你,让你嫁给我们家中轩你愿意么?”
“夫人,钰灿不曾想过,也不敢妄想。”
“这怎么是妄想呢?你怎么就不曾想过呢?”中轩一下子急了。
“那就是了。”陆夫人又问中敏,“中敏,那少龙可曾告诉过你他喜欢你爱慕你或者说以后娶你?”
“没有。母亲。”中敏泣答。
“看吧,凡尘俗事就是这样扰人。别人从没给你们任何承诺,你们却总把事情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想,结果却是害了自己。”
“母亲。中敏从小爱慕少龙哥哥,现在只爱慕他一个人,以后也是。”中敏洒泪道,“不管母亲说中敏固执也好玩劣也好,中敏今生非少龙哥哥不嫁。不能嫁少龙哥哥我就做尼姑去。和木鱼古佛、青灯黄卷为伴,终老一生。”
“夫人,中敏姐姐从小对少龙哥哥一往情深,钰灿一直都知道。钰灿恳请夫人开恩,请夫人向林老爷说明原委,把我和少龙哥哥的亲事退了吧。”钰灿见中敏伤心不觉心生同情。
“母亲,请把婚事退了吧。”中轩趁机跪下附和。
陆夫人哑然,看了钰灿好久,方才开口道:“钰灿,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那是你的幸福啊。你和少龙那是你们爷爷给你们订的亲,你们的婚事用了两辈人的力气,你怎么说放弃就放弃呢?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世修得共枕眠’,你和少龙能有今天委实不容易啊。再说,林老爷是有名的孝子,奉其先父的遗命为圣旨,倘若不知道钰灿还好,现在知道钰灿就是恩人的亲孙女,他一定会让少龙娶钰灿的。”
“夫人。”“母亲。”三人异口同声。
“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都不用说了。弓已经拉开了,这箭断无回头的道理。大家各安天命吧。”陆夫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