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这一场算是紫凝胜了吧。”叶孤山开口打断了紫凝的思绪。紫凝回过神来，看着依旧保持单膝跪地的洛天熙，不由有些慌乱，这可是他的父亲呀。
洛天熙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无妨，这一场我败了。”
“二宗主。”紫凝总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突然语塞，她此刻很想伸手将他扶起来。
洛天熙摇了摇头，支撑着手中神阙摇摇晃晃得站起身来“紫凝姑娘，多谢手下留情。”
齐海快步上前，将洛天熙扶到一边。
一胜两负一平，这战绩对于永旭来说是非常不利的，只要再输上一局，这在场的永旭弟子，便须要自尽当场。虽然赢了，他们也未必能活，不过这一战终归是要打的。
服输不否，那是气节，可战与不战，那却是一个剑者的勇气与剑心。
叶孤山看着一旁神情有些恍惚的紫凝，微微摇了摇头，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休息吧。”
紫凝不解得看了他一眼，不过随即也是明了，转头看了看永旭一边的众人，还是径自退到了一边。
“既然最后一战，不如让我来领教一下永旭大宗主的琥珀天玡吧。”叶孤山看向洛天照。
洛天照神情平和，并没有因为对方是湮云楼中，凶名赫赫的人屠楼主而有所不安。
广场之上矗立着一块一丈多高的石碑，石碑上镌刻着许多纷繁晦涩的纹路。
“这是当年我为我妻子而立的解剑碑。她不喜欢我用剑，我也曾答应过她，待到宗内安定，便不再用剑，与她同归滇南。”轻抚着碑身，洛天照好像又能看到那张精致秀美的面容“娜娜，对不起。”
虽然年纪上，洛天照要比叶孤山足足小上一辈，那是他父亲同辈时的人物。可鬓发皆白的洛天照此时看起来，却是更加的苍老，没人能够理解，这具年轻的肉体下，掩藏着一颗怎样衰老的心灵。
伴随着他手指抚过岩石碑身，那一块块精致纷繁的纹路一块块脱落下来，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自从娜娜死后，我便解剑碑中，再没有碰过这柄剑。我原本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再触碰它。”
叶孤山目光凝视着他，许久他还是开口道“你是想将自己与神剑，一同埋葬，以祭奠你的亡妻。”
“是的。”最后一块纹路也脱落了，仅留下了一块光秃秃的石碑。
“凤衔剑来，雁南归。子欲卿兮，卿不归。
莲步轻移，花落去。九转梦吟，盼君垂。”
洛天照眼神突然一怔，紧接着双眸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芒，与先前简直判若两人“你怎么会知道这首诗，你怎么会知道。”
“打赢我，你才有资格知道。”叶孤山语气低沉，目光深远。
洛天照一掌轰然击出，拍在石碑之上，岩石材质的碑体瞬时间四分五裂，炸得支离破碎。
与此同时，一道耀眼的琥珀色从碑中喷发而出，炫目的光华照亮了整片广场。
不愧是神剑谱上第四位的神剑，碑封数十载竟纤尘未染，神光夺人。
“来战~！”剑指一引，琥珀天玡一声震鸣飞入洛天照的手中。
叶孤山满意得点了点头。
“楼主。”紫凝将紫芒流萤递过去，叶孤山却没有伸手去接。
“你是后辈，与对动手，我不用剑。”
这句话一出，全场震惊，一时没有人说得出话。面对手执剑的永旭宗主，还真没有人敢说出这样的话，哪怕是上一辈的先辈武者，也不敢如此托大。
“都说叶楼主的摧山劲，可化山岳之力，远非兵刃能及。那今日，洛某便请教了。紫阳东升，一剑破晓。”
没有任何多余的招式，起手便是九阳剑诀。
锐力的剑芒好似能切开一切，一时间四野萧瑟。
“大宗主，起码有二十载没有摸过剑了，没想到这一出手，还有这般威势。”齐海道。
洛天熙却是苦笑，摇了摇头“大哥这二十年来，无一刻放下过剑。”
“什么？”
“他手中无剑，心中之剑，却从未放下去。大嫂惨死，对大哥的打击很大。以至于他解剑立碑，立誓不再碰剑。
可是这些年，真正帮助他坚持下来的，却始终是那柄内心深处磨砺不息的心之刃啊。”
“阿古拉娜夫人。”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可听到这个名字，齐天依旧忍不住心中一颤，若是当年，自己能够一直守在她们母子二人身边，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哥。”齐海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向他投来探询的目光。
当年的事，他们都知道。就是在这片广场之上，齐天足足跪了七天。洛天照将自己关在剑庐之中，整个永旭上下，充斥着悲凉与伤痛的情绪。
“我没事。”
此时，洛天照已经与叶孤山战于一处。
虽然叶孤山已是花甲之身，可是举手投足，武功的施展却是妙到毫巅，拳掌之间，真似有山岩之力，一记记厚重得劲道，将琥珀色的神剑光华逼得无法寸进。
“双阳耀夜。”琥珀色的双阳，剑身之上骤然迸发。
叶孤山虚空一指点出，两道气劲盘旋互逆，片刻间凝成一轮太极图案，双阳分别受到气劲牵引，被拉入图案之中，彼此分隔。
洛天照立刻作出应变，手中神剑一划，口中轻轻道出一个爆字。
太极图案与双阳同时爆裂开来，化作烟云。
“很好，果断决绝。有继风兄当年的风范。”
洛天照，却是不理他“五阳化玄。”
骤然间，他神剑指天。五轮玄阳，从他剑中一一飞中，结成一个五芒星阵，琥珀剑光，在星阵之中闪烁流转，美轮美奂。
这才仅是第三招交手，便已经施展出了九阳剑诀第五诀，这一战较之先前几场，着实更为精彩几分。
“还没结束。”看着洛天照的动作，洛天熙眼中一凛“难道他打算用那一招。”
“六阳同天~！”再度一轮玄日凝成飞出，五芒星阵此刻化作六芒星阵，阵中剑芒更盛。
在五阳的基础上，强行再凝玄阳之力，较之直接唤出第六诀，会快很多，可这样的变招，对于剑者本身来说，有着巨大的风险，随时会因为玄阳之力的暴走，而经脉逆行，走火入魔，失控的玄阳之力，会在瞬间焚毁剑者的五脏六腑，七经八脉，所以长久以来，修炼九阳剑诀者，都被严令禁止，通过这种方法来变招施展剑诀。
“大哥。”洛天熙怔怔得看着洛天照。
“七阳燎海~！”
“什么。”
看着一轮玄日再度升起，就连对面的叶孤山脸色都发生了变化。
六芒星阵散开飞射，交织组合，又汇成北斗七星状，琥珀色的剑芒越发浓郁，好似星阵已然无法约束于它，随时它都会破阵而出一般。
“洛天照，你疯了嘛。”叶孤山开口，却不复之前的沉稳“你这样，是在自杀。”
洛天照却是一笑“这也是击败你的唯一手段。喝~！八阳焚岳。”
白发飞舞，原本束着的发髻，已然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洛天照的脸色越发的惨白。第八诀，这一招哪怕是在历代永旭宗主中，也是少有人修炼到这个地步。若是不用玄阳堆叠之法，洛天照如今也是无法施展出这一招来。
“大哥，快停下。”洛天熙终于忍不住叫道，八阳之力哪里是如此轻易可以驾驭的，琥珀天玡之上的色泽已然开始发黑，这是超过剑体力量的表征。
“他还在凝聚九阳~！”
叶孤山终于坐不住了，双掌上下翻舞，玄黄之力在他的掌间飞速凝聚，如山似岳的厚重感肆意宣泄着，广场之上一边是琥珀色的八阳同天奇景，一边是飞沙走石的玄黄气劲凝聚。永旭与湮云的人再不敢留在广场之上，全都躲入了大殿之中，远远得看着广场上对决的二人。
“快停下来。”叶孤山嘶吼道，他还能感受到八阳之力在积蓄盘旋，若是当真凝起九阳，这玄阳之力必然会失控，到时候恐怕永旭之巅的一切都将化为湮尘。
洛天照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那首诗。”声音有些颤抖，如今他不敢让自己的情绪有太大的波动，他体内引动的玄阳之气已然达到了极限，这平衡一旦有丝毫的偏差，力量就会失控。
“你用去八阳，我便告诉你。”
“那便是没得谈喽。”
玄阳之力再度有攀升的迹象，没想到二十载没有碰剑的洛天照，竟然还有如此剑心。
嗯？剑心？心剑，这二十年来，他一直在磨砺心剑。难怪他能够如此轻易施展出玄阳堆叠之法。
到这一刻，叶孤山也是反应了过来。
掌间劲力已经凝聚到了极限，他不能再等了，此刻的洛天照就是一枚炸弹“拳掌玄黄~！破。”
一拳重重挥出，紧接着翻拳化掌，又是一掌劈出。
玄黄之力，铺天盖地轰向洛天照。
琥珀天玡，如今已经漆黑如墨，再没了先前琥珀色的通透与灵动。要驭引这么强大的玄阳之力，恐怕就算是它这柄神剑谱上第四位的绝巅神兵，也是力有不迭。
终究还是来不及凝聚九阳了，高举的神剑怒斩而下，头顶盘旋飞舞的八轮玄阳，似流星一般砸向玄黄拳掌劲力。
长久以来，从来没有人去想象，红尘五宗之间爆发争斗会是什么样的。他们的存在象征着人间武林之中至高的战力。而当最强遇上最强之时，这将是一种什么样的碰撞。
没人能够想象，也不会有人愿意去想象。如果非要用两个字来形容，这样的事件，那恐怕叭有灾难二字了。
永旭承剑神一脉传承千载，而湮云楼要晚许多，不过三百年，可它承得却是人皇一脉。
这一击的碰撞，让永旭之巅几乎化作废墟。
天象为之变化，就连十数里外的洛阳城中，都能够看到山顶之上爆发出来的异芒。这不禁让人们怀疑，这样的碰撞真的是出自两个人类之手嘛。就算称之为仙人打架，也不会有人怀疑吧。
洛惊虹、洛惊弦还有萧湘芸站在书苑外，远远得望着山顶上发生的一切，他们都没有说话，这一刻他们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对洛惊虹而言，那是一个遗忘了许多年的家，虽然记事以来，再未曾登上过它，可它却是那么真实得存在着，还有自己已经快记不得模样的父亲，这些就在今日真的要烟消云散了嘛。
“这也在你们的计划之中？”洛惊弦呆呆得凝望着东方，光华已然消散。不同于洛惊虹的是，这真真切切的是他的家，自己长大，生活过的地方。
萧湘芸摇了摇头“远比计划中来得惨烈。”
“那，我父亲他们……”
“我们不知道。”洛惊鸿闭上了眼睛“计划设立之初，我便说过，这个计划不会顾及任何个人的生死，任何宗门的存亡。”
“你爹也在上面啊。”洛惊弦再也忍不住胸中怒火，一把抓过洛惊虹的衣襟怒吼道“混蛋，你当初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会变成这样。”
洛惊虹没有推开他，萧湘芸却是连忙拉开洛惊弦“惊弦，计划之初，你便说过，任何事宜不须知会你。你比我们任何人都了解你自己，你承受不了这些。可是，我们要做的事，却是不容妥协的。”
“是啊。”松开了洛惊虹的衣襟，洛惊弦身体晃了晃，萧湘芸欲要扶他，可他却推开了伸向他的手“我承受不了，我承受不了。你们没有瞒我，是我自己不想知道的。”他呢喃道。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看着失魂落魄的洛惊弦，洛惊虹眼中同样充满着悲痛“于苍生而言，我们这些人又何足道哉。”
“这我知道，可是……”
“闭上眼睛，想想那片如火的曼珠沙华。”
尘埃落定，洛天照倒在遍地碎石的广场之上，华美的袍服早已经破碎不堪，只有手中的琥珀天玡依旧散发着幽幽的明光。剑柄处，鲜明的血液在琥珀光泽的映染下，有些刺眼，高温已经融化了他手掌处的所有皮肤，皮肉与剑柄紧紧得黏在一处，显得十分骇人。
而另一处，叶孤山却是静静得站在那儿，他那略显苍老的脸庞上多了几分苍白，不过引人侧目的，是他身前凭空漂浮着的一柄浅黄色神剑，剑身散发着如明月一般柔和的光泽，周围还有星芒点点飘浮。
“大哥。”洛天熙不顾伤势，奔向洛天照。
此时的洛天照气若游丝，可意识却还清晰，他目光紧紧得盯在叶孤山身前漂浮着的那柄神剑之上。
“月耀星辉~！”紧随其后的齐天齐海兄弟失声惊呼。
就连湮云楼众人也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月耀星辉乃是永旭祖剑，三百多年前由当代宗主交由人皇帝赢远征北疆。从此此剑也被奉为皇族帝剑，没想到此刻竟然出现在了叶孤山的手中。
洛天熙抱着洛天照，满腔悲恸，没想到大哥如此一击，竟然被永旭自家的祖剑给挡下了“好一个湮云楼，好一个叶孤山，好~好一柄~月耀星辉，能死在祖剑之下，也算对得起永旭的列祖列宗了。”话到最后，喉间竟然隐隐哽咽了起来。
叶孤山眼中复杂，若不是自己最后祭出月耀星辉，洛天照的搏命一击，以他短时间凝聚的拳掌玄黄，根本无法抵御，倒不是说他的功力不如洛天照，而是他确实无法做到将生死置之度外。
招手，将月耀星辉收到掌中，归复鞘内。
“这一战，算我败了。”
叶孤山的话，让在场众人都大吃了一惊。特别是湮云楼众，他们深知自己的楼主，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不可能因为比试承诺这样的原因，而放弃毁掉整个永旭的机会。
“我说过，不用剑，可我还是用了。这一战，算我输了。”
“楼主？”紫凝疑惑得看着叶孤山，她比谁都了解叶孤山要毁灭永旭的决心。
叶孤山却是笑了笑“紫凝，之前咱们与永旭的赌约是怎么说的。”
紫凝愣了愣道“四战三胜，输者一方全部自尽。”
“嗯，很好。”叶孤山笑了笑“除了一局战平，我们各自两胜两负。所以，不需要你们动手了。”
血刺闻言纷纷亮剑，今日永旭再无生还可能。
“告……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大口的鲜血从洛天照的口中溢出，可是他的眼睛却是格外的明亮，紧紧得盯着叶孤山的方向。
“洛宗主，执着了二十年，该放下了。”
“凤衔剑来，雁南归。子欲卿兮，卿不归。
莲步轻移，花落去。九转梦吟，盼君垂。”
“大哥，大哥你醒醒。”
眼神渐渐迷离涣散，可洛天照的口中却依旧念叨着那首曾经最为刻骨铭心的小诗。
冥冥中，他看到了一枝发簪。发簪顶端刻画着一只凤凰口中衔剑而来。
“若是这只凤凰口中没有那柄剑就好了。”少女看着手中的雕琢精美的玉簪嘟囔道。
“我答应你，总有一天。等一切都安静下来，我就把剑埋起来，带你回滇南，过最普通的生活。”
“娜娜，我来了。”
玉簪幻化成了一只纤纤玉手伸他伸来。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是啊，我执着了二十年，难道到了现在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嘛。若是一早便能放下那该多好。
“天照~！”
“娜娜。”
多么清晰的呼唤，我等这声唤已经等了二十年。一如当年你离开时那般。
意识已经模糊，再也无法知晓外面发生的事了。其实我也已经不在意了。要说对永旭，我守了它一辈子，没什么遗憾，可是对于娜娜，还有那双儿女……
此时此刻，黑暗的深渊已经吞噬了他的所有。
看着洛天照瞳光散去，洛天熙也渐渐停止了叫喊，将他平放在地，他脸上的愤怒已经消失。
将琥珀天玡从洛天照的手中剥出，血肉已经糊在了剑柄之上，显得不是那么的好看，他却已经不在意这些。
一只手执拿神阙，一只手端持琥珀“永旭剑宗，准备死战。”
“死战~！”
“死战~！”
这是剑者们最后的怒吼，剑林为之颤动，剑池为之沸腾。所有的剑者们都围成了一个圈，这是最后的搏杀，亦是东都永旭一脉最后的尊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