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易早上醒来的时候，睁眼看见一束阳光打在窗帘上，窗帘微微浮动，给他一种非常温暖的感觉，似乎驱散了昨夜的阴霾。他才想起昨晚直接睡着了，忘了关窗子。他的房间窗口朝北，不是正北，偏东。叶莲娜和黛安娜住在主卧，窗口朝南。一年里面，牟易的房间只有夏天的早上才能看见阳光。
他感受了一会儿阳光的味道，才发现黛安娜站在身前。“你怎么不到床上睡？半夜滚下来了吗？”黛安娜叉着腰问，她疑惑的盯着牟易，很奇怪他的睡姿，摇了摇头说，“早饭做好了，快来吃吧，一会儿坐妈妈的车就来了”，说罢蹦蹦跳跳出了屋子。
牟易又闭上眼睛缓了一会，感受了一下身体的切实存在，才站起身子走向厨房。他现在营养很好，已经没有低血糖的症状了，而且，他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身体竟然感觉比昨天更好了，似乎拉伤的肌肉也没那么疼了。估计是休息了一晚上的结果。
叶莲娜现在的职位是办事处副主任，上下班有司机来接送，她也会顺便把两个孩子送到图书馆。第一次去的时候，她就和图书馆少儿室的管理员打了招呼，平常黛安娜如果有什么需要或者急事，可以找管理员，或者从管理员办公室给她打电话。
牟易坐在车里经过图书馆门前马路的时候，还特意从座位上站起来，看了看昨天小乞丐的位置，他身高不够，坐在座位上什么也看不到。
图书馆早上还没多少人，他悄悄地溜进报刊杂志阅览室，照例翻看起昨天的报纸来，他每天都会留意有关中国和别尔江斯克的信息。经过报刊室门口的时候，发现旁边一扇侧门也开着，他原本以为是一个很小的储藏室，但是走进去瞄了一眼才知道，原来里面非常大。堆满了旧报纸。他随意看了两眼，发现都是三个月左右的，没有更早的。他发现，除了苏联官方指定的29种中央报纸，其他的报纸每到三个月就会当做废纸卖出去，不留存稿。
看了一个小时报纸，当阅览室人渐渐多起来的时候，牟易就又悄悄离开报刊室，向少儿室走去。当他走到少儿室外面的时候，发现一张宣传单贴在墙上。
“最新计算机展，图书馆三楼”
宣传单上印了一个黑白的老式计算机图案，似乎和苹果公司著名的AppleII很像，但是又有些不同。牟易一喜，转身就朝三楼跑去，他顾不得自己腿上的肌肉还没恢复，此时疼的一抽，险些摔倒。
图书馆三楼中央的活动区此时人山人海，幸亏牟易人小，从人缝里穿到了场地中央，只见一台崭新的卧式电脑放在一个桌子上，被围栏围在中央。牟易认不出这台电脑的型号，但是电脑前有一个铁牌，写着一个俄语单词，发音是“啊嘎特”，但是什么意思牟易不知道。“啊嘎特，这是什么电脑，是苏联人自己研发的微型计算机吗？”牟易心里想。
左右的人群拥挤着，似乎都想近距离看看这台计算机。“嘿，别挤我，你知道吗，这东西又叫电脑。”“什么，电脑，是通电的脑子吗？”“哈哈，是电子计算机”……
旁边的人们正在嗡嗡的议论着，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大家静一静，下面有请纳切夫教授给我们介绍这台最新微型计算机”。牟易被挤在人底下，根本看不见说话的人。过了一会儿，一个有些干涩的声音清了清嗓子，开口说“大家好，很高兴能来到基辅图书馆，和大家交流，更高兴的是给大家介绍我们国家研制出的新一代微型计算机计算机，它的名字叫玛瑙。玛瑙是一种美丽的石头，就和这台计算机的外型一样。”
牟易这才联想到英文的玛瑙单词，似乎和俄语发音很像。他又朝这台老式电脑看去，电脑由三部分组成，一个电子管显示器，一台卧式的主机箱，一个厚厚的键盘，三者的外壳都是橘红色和黑色相间，其中橘红色占了大部分，让这台电脑看起来有一种时尚感。牟易忽然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对了，没有鼠标”，他忽然醒悟。鼠标是道格拉斯·恩格尔巴特1963年发明的，此时应该已经被广泛使用了呀，他有些费解，虽然苏联的电子信息产业还是落后美国的，但是也不应该三十多年过去了，鼠标还没传过来。
“玛瑙是一台的8位计算机，目前主要应用于科研工作，可以与美国的苹果二代电脑媲美……”那个叫纳切夫的教授继续介绍着，牟易对苏联电子信息领域的专家不熟，对苏联和美国的电子计算机发展情况也不熟，只是大概记得前世英特尔在1985年已经推出32位微处理器80386了，也就是鼎鼎大名的“386”CPU，“这才8位计算机，差距好大，怪不得不用鼠标”，牟易心想。
但是牟易又纳闷，苏联虽然可能和美国有些差距，但是航天工业如此发达，不在美国之下，电子信息和计算机、人工智能、自动化应该也差距很小才对啊。而且印象里，苏联的大型电子计算机一直走在世界前列。
牟易判断，刚才宣传单里面的最新计算机什么的，有些是吸引参观者的成分。那个教授可没提这台计算机的地位。只听他介绍了一会儿，然后对观众说道，“下面，我们有请一位小朋友，帮我们打开计算机。”
“我。”、“我！”、“让我来！”……牟易听见人群里响起了好多喊声，他无奈想，开机也需要抢吗？牟易觉得有些无聊，就想挤出去，但是此时人墙比刚才更密实了。牟易处于靠前的位置，大概在第二排，想退也退不出去，只能难受的挤在别人的大腿上。
“好，有请这位小朋友，对，穿黄衣服的小朋友”，教授的声音响起，过了一会，“对，点这里”，教授在指导着小朋友开机，可是，又过了许久，人群一点反应都没有。牟易正纳闷，这电脑也太慢了吧，开个机这么久，忽然教授的声音又响起来，“请大家让一让，有人踩到电源线了！”，牟易差点笑出声来。
人群终于略微散开了一点，牟易感觉终于能活动手脚，他看见一个穿黄衣服，蓝色牛仔裤，黑色小皮鞋的少年站在电脑前。“好家伙！”牟易感叹到，这个时候，据说一条牛仔裤要80到250卢布，还只能在黑市和莫斯科的几家商店才能买到，是无数苏联青少年的梦想装备。眼前少年这一身行头，绝对是土豪级别啊。黛安娜就和自己说过，想要一条，但是没有她的尺码，而且妈妈也不让买。“可惜长得有点挫，否则肯定是高富帅了”，少年有点胖，把牛仔裤撑得紧紧的，正紧张的按住开机键。
“好了，可以松手了”教授说道，少年明显吃了一惊，快速把手收回来。可能他以为“开机”要一直摁着开机键吧。牟易觉得苏联人民对于普通微型电脑还很陌生，自己好像看到叶莲娜的办公大楼里面有几台的样子啊。牟易虽然喜欢发现新奇事物，打开所有书柜的柜门，但是还是知道轻重的，在叶莲娜单位的时候，一直呆在办公室里面，从不乱走，不想自己给姑姑添麻烦。
少年打开电脑之后，那个教授简单运行了几个看起来很花哨的程序，然后惊起了一阵阵赞叹。最后教授打开了一个计算机程序，开口说道，“微型计算机的功能十分强大，能为我们运行各种程序，尤其是计算功能，又快又准，是人脑的十倍、百倍、甚至是千倍……”，牟易终于明白，基辅图书馆的这个展示活动是个科普活动，根本无关最新科技进展，完全是给一般老百姓普及一下电脑知识。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这该不是产品宣传会吧。但是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展示区域里面没有任何厂商标示，而且，牟易也不认为基辅老百姓有能力购买个人电脑，估计只有那个穿牛仔裤的少年有这种购买力了。
“下面，我们就来征集几名小观众，和电脑比一比，看看谁算得更快一些。”教授的声音又响起来，牟易心说“终于到了互动环节”，他可一点没有和电脑比计算能力的欲望，他好久没有口算过了，更没有找电子计算机自虐的爱好。他正准备往后躲，忽然不知道被谁踢了一脚，他扭头一看，是黛安娜。
“你！……”牟易刚想发作，但是由于腿上肌肉还酸痛，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前冲了一段，就被一只手抓住。“好，这位小朋友自告奋勇，虽然年龄小了点，但是勇气可嘉！”牟易开始觉得这个教授是街边大甩卖主持人假扮的了，只见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摆在牟易眼前，晃了晃，“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几啊，小朋友。”
“一”牟易露出天真的笑容，大声说道。“好，那你告诉我，一加二加三，一直加到一百是多少啊。”教授似乎是想开个玩笑，让牟易下场，好继续活动。“五千零五十”牟易又大声回答道，他刚被黛安娜踹出人群，心里还有气，此时还要做出一副懵懂孩童的样子，又遇到这个老男人明显在耍自己玩儿的问题，直接呛了对方一下，看他怎么办。
“额…哈哈哈，看来这位小朋友也听说过高斯的故事啊，很好，很好。”那个教授明显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三四岁的小毛孩竟然一口给出答案，这小孩肯定听说过高斯的故事。他可绝不相信一个三岁小孩能算出这么复杂的问题。纵然是高斯也是十岁的时候才做出一到一百求和的等差数列算法。“我们来给他鼓鼓掌，以前我们计算大数字，要靠伟大的数学家，今天我们有了电子计算机……”
教授态度还是很和善，可是已经有点着急了，“好了，我问最后一个问题，答对了你就可以回去了，小朋友”他顿了顿，问“一加一，再加一等于几啊？”他明显是想用三个数相加这种貌似变了样，但是更简单的问题送走这个小孩，找个能和计算机对比一下四则大数字运算的高年级孩子。
“11”牟易语气冷漠，张口回答道。教授顿时一愣，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个孩子这么不配合自己，你答对了，我表扬两句把你送下去不好吗，小小年纪，怎么抬杠呢？
他没想到，牟易心中比他吃惊一万倍。哪怕是生死关头，牟易都没有如此震惊过。他的这个11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念出来的，而念的数字，就写在自己脑海里面。
他刚才回答完教授提出的高斯等差数列问题之后，不自主的真的开始口算一到一百求和，他慢慢一路从1到2再到3的加过去，但是很快他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他口算很快，但是突破三位数到达1000以后的时候，速度还是慢了下来。他心中不甘，强算下去。这时候忽然听见教授的第三个问题，脑子一空，竟然进入了昨夜那种灵魂状态，可是感觉又略有不同，似乎仅仅是能感受到一片黑色脑海。他忽然感觉到，脑海里某个地方生成了一个电流通道。是只能允许电流单方向通过的那种。
他此时处在半灵魂半物质的状态，能控制自己思维，也能感受到肉体存在，但是似乎肉体机械了许多，当教授问他一加一，再加一的时候，刚才生成的电流通道的地方，忽然产生了一个银色的数字，
“11”
话刚出口，他自己就呆住了，十以内加减法，竟然算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