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夫人居住的静心居位于承恩侯府的最南面,是最大的院子。静心居前后共三进院落,宽敞笔直的青石路直通到后院主屋,院落里不似一般人家栽种各色花草,平坦油绿的草坪上不掺杂一丝杂草,沿着院墙种植的几十株高大笔挺的松柏宛如卫士般护卫着院落,苍劲古朴的姿态映衬着满院的莺莺燕燕,竟有着意外的和谐感。
寿宴就摆在了草地上,也不按什么规矩,硬木嵌螺钿理石的八仙桌错落有致地摆开,与青石路另一边的大戏台遥遥相对,既安全,又别有趣味。
当戏台上的麻姑献寿唱到结尾时,齐府的管事娘子们带着丫头们先到了老夫人居住的静心居候着,待得前院传了消息过来,便用早已准备好的彩绘了梅兰竹菊四君子图的琉璃屏风沿着青石路一字摆开,几家诰命夫人则在主屋摆开的酸梨木的太师椅上坐了,曹氏才笑眯眯地道:“今儿个少不得要沾沾我们老夫人的福气了。”
齐老夫人今儿穿的是圣上御赐的一品诰命夫人的行头,端坐在铺了五蝠捧云团花锦褥的罗汉床上,怀里抱着曹氏三岁的小儿子,微眯着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众人,道:“老婆子有什么福气?享的都是儿孙的福了。”
旁边一身锦衣更显得面如满月的中年妇人,正是镇国公府夫人唐氏,笑道:“老夫人入过军中,上过朝堂,又将偌大的承恩侯府打理得这样,儿孙个个出息,单只侯爷一人就抵得上半个朝廷了,您还是个没福气的,那这天盛王朝里怕是再没第二个有福气的了。”说着回头对一旁坐着的丞相夫人常氏笑道:“我们家老夫人要听到这话,怕是不气出个好歹来。”
众人听着这话,便都心照不宣地笑着,没人接口。却原来镇国公夫人杜氏出身寿康侯府,幼时与齐老夫人段氏、安平侯府老夫人周氏、辅国将军府老夫人萧氏都是闺中好友,也曾一同跟随长公主于军中,任都尉一职,与齐老夫人还是军中同袍,本该感情亲密,私交甚笃,奈何这二人却似天生不对盘般,幼时便时常斗嘴,军中更是争锋相对,待到出了阁,两人夫君一为镇国公,一为承恩侯,都是世袭罔替的勋爵,杜氏与段氏也不知怎么了,竟斗得越来越厉害,谁家夫君得了赏赐,谁家夫君遭了训斥是时常拿来说嘴的,待得老侯爷在边疆以身殉国,她们又开始比较自家的孩子,哪个儿子更出色,哪家女儿更贤惠,甚至谁家儿子先娶妻生子,谁家女儿求亲者众也成了比较的话题,在各府的宴会上争来斗去的,也不知让人看了多少笑话去。只是在这两位一品诰命夫人的面前,谁也不敢提起就是了。
只有杜氏这个儿媳唐氏,做人圆融通达,又擅揣摩人心,时不时地拿了两位老人家来打趣,博得一笑,倒也无伤大雅。
那常氏与唐氏娘家均是钱塘人氏,两人闺中时即是好友,如今夫婿又同朝为官,共居一条街,出门走动时便常常结伴而行。此时常氏听得她如此说,便也笑着道:“你们老夫人顶多是气一气,我们家老夫人要听了,怕是要请出家法来,好好收拾我们老爷一场才罢休呢。”
众人这回倒没遮掩,纷纷笑了起来,惹得屏风后的小姐们也探了头打探,不知有何趣事。
老夫人依然眯着眼睛,只伸手一下一下抚着小孙子细嫩的脸颊,摸得小家伙舒服地眯了眼睛,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就要睡着了。
众人都知她是在等拜寿的时辰,也就安心等着承恩侯齐攸带着兄弟子侄过来。
谁知半盏热茶未到,侯府总管却飞奔着过来禀报道:“回老夫人,宫里容华娘娘车驾已到了府门口,侯爷让老夫人准备迎驾。”
容华娘娘竟亲自过府拜寿!容华娘娘出自翁家,而翁家的五娘又被赐婚给了承恩侯,如今又亲自过府拜寿,这……这是怎么回事?这又意味着什么?
一屋子人先是怔住,随后细小的议论声嗡嗡而起。
齐老夫人却不理众人心中如何想,将怀里的小孙子递给奶娘,起身整了衣襟,带着儿媳及有诰命在身的夫人们前去接容华娘娘。
待得众人迎到二门处,容华一行人刚刚下了马车,她一袭鹅黄宫装站在五月的艳阳下,笑容素淡清雅,却自有一股端庄大方的气度,而在她身后,沙氏带着两个妈妈恭敬地站在一旁。
“老身迎接娘娘来迟,还望娘娘恕罪。”齐老夫人带着人俯身行礼。
元春笑着上前,亲自扶起她,道:“老夫人这般大礼,我怎么受得起?快快请起。”又向众人笑道:“都起来吧。”
夫人们都起身,又过来问好,待得寒暄结束,沙氏方才上前,到了齐老夫人面前,先行了个大礼,才道:“翁沙氏见过老夫人,恭祝老夫人寿比松柏,福胜东海!”
齐老夫人笑眯眯地受了,引着元春与沙氏进屋,元春坚持不肯坐上主位,无奈,齐老夫人只得与她并坐,左右下首的夫人们按品阶就坐。沙氏如今已是四品夫人,但因着容华的面子,如今又与侯府结了亲家,众人便让了右首的首位与她坐了。
重新上过一轮茶,元春便笑道:“可别因为我来了大家伙就见外了。老夫人寿辰圣上本要下旨嘉赏,我讨了这差事过来沾沾福气,要是扰了大家的兴致,那颗是我的罪过了。”
齐老夫人微微敛眉,恭敬地笑道:“娘娘说的哪里话?娘娘亲自过府,已是给了老身天大的面子了,又何来叨扰见外之说?”
齐老夫人历经两朝皇帝,为人最是谨慎不过,容华虽不过是**八品妃位,她依然谨慎持礼,不越雷池半点。
元春素知她为人,又得宫中太妃指点,便只微微一笑,将御赐的各寿礼呈了上来,羊脂玉雕的百寿如意一对,青玉石雕青骢马一对,官窑烧制的大青花瓷瓶两对,云锦、月华锦、雨花锦各十匹,松江布、嘉定布各二十匹,老夫人谢了恩,又有宫人上来,却是太妃赏的一套赤金寿字头面,元春自己则送上了一套宫制的红宝石头面,齐老夫人一一谢了。
到了此时,一屋子的夫人诰命也都明白了,这元春确实是来给齐老夫人荣耀的,却同时也是来给翁氏五娘做脸面的。宫中的礼都到了,不出意料的话,接下来就该是翁府自家的礼了。
果见沙氏起身,先笑着向众人点了点头,才转向齐老夫人道:“按说老夫人过寿,咱家理该备份大礼,只是五娘那孩子却说,老夫人一生跌宕瑰丽,自身光芒已胜过世间无数珠玉,不必用那些俗物污了老夫人的眼,故只备了些不起眼的物事,还望老夫人笑纳。”
齐老夫人依旧笑眯眯地,连眼皮也未抬一下,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有心就最好了。”
她这话说得轻巧,似是毫不在意,却又驳斥了沙氏“不起眼的物事”之说,既顾了自身体面,又维护了与翁府的情谊。
沙氏笑着应了一声,身后阮妈妈已着人送上来三个漆木雕的盒子。盒子一尺见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依次打开,却见第一个盒子里摆着数十朵绒花,分别制成蜘蛛、蟾蜍等五毒的样子,虽是小巧功夫,却胜在一丝一缕,栩栩如生,旁边又摆了数十串编好的彩色丝线,沙氏站在盒子旁笑道:“这些都是五娘亲手制的,送给府上的姑娘们戴着玩儿。”
齐老夫人笑看了一眼,点头让人收下了。
阮妈妈打开第二个盒子,却是一色的绣了梅兰竹菊的荷包,扇坠,扇套等,沙氏道:“这些是送给府上的公子们戴着玩儿的。”
曹氏讶异地过来看了一眼,见针脚细密,绦子打得新奇,忍不住就多看了一眼。
沙氏不做声,等第三个盒子打开,却是是一副沉香木雕的刺绣插屏,小小的丝缎上细细密密地绣了百寿图,正中一个寿字却是银钩铁画,一笔一划都仿佛裹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气魄逼人。
齐老夫人看了一眼,伸手将炕屏取出,细细地端详,旁边几个诰命夫人都凑了过来,却都忍不住齐齐失色,看向沙氏与元春的目光顿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