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圣上赐婚的消息便已传遍了整个京城。翁家虽非勋爵,翁氏本家在京城也非显贵,却突兀地一下子显现在了整个京城贵族的面前。本来门可罗雀的翁府门前,突然多了不少打探的行人。各府的夫人们更是想尽了法子进到翁府后院,想看看翁氏五娘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一时间,翁家前院后院,竟是日日大宴小宴不断,热闹得很。沙氏每日里招待这些京中的贵夫人千金小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却甘之如饴,连带的对五娘的脸色也好了不少,竟记得让阮妈妈每天过西院来探问五娘的情况。
然后出乎京中人意外的,五娘却安静得很,不必大娘着人传信,她也知道此时的自己应该安分守己地缩在房中绣嫁衣,不论谁家的帖子谁家的夫人小姐求见,她一概婉拒。不过数日光景,京中竟传出她心高气傲难以相处的流言。
四娘靠在临窗的锦塌上,气愤地道:“这些人平日里看着端庄贵气,知书达理,哪知也是那人云亦云之辈,竟将谣言传得神乎其神,好像你真的每日里都昂着头走路,眼睛长在头顶上一般。”
细细地修好蔓生的牡丹藤枝,五娘抬眸笑看了她一眼,道:“嘴长在别人身上可不光是用来吃饭的,说说也不打紧。”再说八卦本就是女人的天性,要后院的女人不八卦,比让前院的男人不追逐名利还要来的困难十倍啊。
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四娘就忍不住忧心:“那你就不生气?不担心?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么一再传下去,我怕于你的闺誉有损。”
五娘抿唇一笑,别好最后一根线头,示意松萝过来先收了,又取过丝线和绒布做起了头饰,漫不经心地道:“谣言止于智者,姐姐不是比我还明白吗?”
雀舌进来换过茶盏,也笑道:“四姑娘也别太放在心上。您看看我们家这位姑娘,再看看您,哪怕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都急死了,她怕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四娘啜了口茶,想了想,倒真是这个理,却有不甘心,忍不住又瞪了五娘一眼,还是撑不住笑了。她一笑,屋子里正在忙活着的丫头们也就都笑了。四娘歪在五娘肩头,伸出食指戳了下她的额头,叹气道:“你呀,什么事都不急,好像都在你心里似的,倒是把旁边的人急个半死。”
这就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再说她不是不急,只是知道有些事纵然她急死了,也要等时机到了才能解决。既如此,做什么还要白白着急呢?
五娘心里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陪笑道:“我也急的。”
四娘顿时张大了眼睛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故作惊讶道:“哪里哪里?你急在哪里?我是半点看不出来的。”又转头看向绿雪雀舌,问道:“你们看到她急了吗?”
绿雪雀舌自然是笑着摇头。四娘张开手,耸了下肩膀,半歪着头斜斜地看着五娘,脸上一副“你看,没人看出来你急”的奚落神情。
五娘也不抬头,唇角缓缓往上勾起,轻缓地说道:“我脸皮厚,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姐姐若能看到我的心,就知道我有多急了。”
四娘一愣,随即“噗嗤”一声大笑出来,伸了几次手才拽住同样笑倒在地上的雀舌的袖子,揉着肚子叫道:“快……快去取尺……尺子来,量量她的……脸皮,看看到底有多厚!”又叫绿雪,“快快……快拿剪子来,剖开了她的……心……心看看,是有多急!”
雀舌自然是不可能去取的,绿雪当然也不会递上剪子,几个人都笑得东倒西歪,刚刚摆好的丝绦扇坠都被弄乱了,却无人理会,都只顾着揉肚子抹眼泪。
被五娘这么一闹,四娘也就不好再多说了,只将带来的花样子留下,就去了沙氏摆宴的东院,一同去招待各府里来打探消息的人。
待得五娘走了,小丫头松萝才吐了吐舌头,道:“这京里的人好没道理,哪家许了人家的姑娘不是养在闺中的?这也说得闲话!又不是那桃花牡丹的,还能任人赏看?”
雀舌竖了大拇指,称赞道:“说得好!咱家姑娘就是那国色天仙的牡丹,也得养在自家院里,绝不给那些不相干的人看!”
五娘笑着看她一眼,没说话,只细细地将手上的蜘蛛绒花折好,摆进盒子里。
绿雪递了五彩丝线过来,看了雀舌一眼,淡淡地教训道:“人长了一张嘴,果然不只是用来吃饭,还用来说是非。”回头吩咐紫笋,道:“今儿个就我跟你吃晚饭,让厨房少准备些。”
紫笋一边答应着,一边使劲抿着唇笑。
雀舌与松萝俱是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赶紧上来求饶:“好姐姐,是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饶了我这一回吧。”
绿雪自顾自地将五娘绣好的荷包缀上丝穗,打上绦子,只是不理她。松萝也上来求,却是拉了紫笋,一口一个好姐姐,闹得一屋子笑声不断。五娘抬头看了看,笑了一回,又低了头忙活。
转眼端午即到,天气也热的很了,一屋子的人也终于换上了轻薄的夏装。京城里家家户户大门上都倒贴着画了葫芦的门画,称之为“倒灾葫芦”,表示将五毒之气泄尽的意思。各勋爵显贵之家不止倒贴了葫芦,还在门前挂上了扬州扬子江心铸造的铜镜,用以辟邪。
而承恩侯府中,却又是另外一番热闹景象,只因侯府老夫人生辰正是这端午佳节,每年府中的端午宴,即为老夫人的寿宴,齐家子孙必齐聚一堂为她祝寿。而老夫人早年曾追随长公主于军中,曾官至书记官,是长公主至为倚重的左膀右臂,在天盛王朝百万军中享有至高的声誉,齐家姑奶奶又是如今的太妃,承恩侯齐攸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故而老夫人的寿宴又成了京中人的大聚会,各家必是要到场的,偌大的承恩侯府几乎被挤爆了,一时只忙得整个齐府都快翻了天。
齐攸带着一众兄弟子侄在前院招呼,后院各府中的夫人小姐们济济一堂,有看戏的,有闲聊的,有玩双陆的,也有打闹嬉戏的,府中下人穿梭来去,只恨不得自己多长两条腿,再多跑几趟儿。
齐府如今掌事的仍是老夫人,老夫人治家一如当年在军中处事,条理都分得清楚,规矩也立得分明,今儿是她寿辰,也不需她亲自坐镇指挥,管事们各司其职,大儿媳曹氏各处巡查了一遍,便也放心地陪着婆婆应酬了。
席间自然少不了要说起赐婚的事儿,几个与老夫人相熟的诰命夫人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试探地道:“也不知这武昌府的规矩是如何,过节兴不兴走动的,翁府如今一丝儿动静都没有,老夫人你也不计较?”
齐老夫人端了茶细品,曹氏笑道:“看您说的,我们老夫人当年那是百万军中走过来的巾帼奇女子,胸襟气度不让须眉,莫说这翁府没甚错处,就是有了错处,我们老夫人怕是也不会计较的。”
“那是,那是。”几个夫人纷纷点头,心下却诧异,不说端午佳节如何,就这老夫人的寿辰,翁夫人也该亲自到场来恭贺吧?如今不但不见人,还说没甚错处,是个什么道理?
齐老夫人却不理众人,只一个劲儿的招呼茶点,别人也就不好计较,转了其他的话头各自说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