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三人絮絮叨叨了半夜,方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几日雀舌夜间走动得多,各院守门的婆子们都跟她混得熟了,夜间喝酒耍玩也就不避着她。守夜本是个寒苦的差事,婆子们偶尔出格些,只要不出大事儿,主子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前几日四娘过来,与丫头闲话,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就说起自己学着持家时遇到的一些事,其中就有这守夜婆子们该如何管理一项,其中首要的就是戒赌。虽说小赌怡情,但只要是赌了就难免有个输赢,赢了的自是欢天喜地,输了的难免自怨自艾,有那心思不正,品行不端的便不免要做些损及了主人家的事情来,采买时缺斤少两的算是小事,有些人甚至偷拿了主人家的东西去卖的也有,还得多防备。
四娘本只是随口一说,却被雀舌记在了心里。趁着五娘不在屋里,这几****日日吆喝人砸角子,这翁府里何人爱赌,何人厌赌倒都被她摸了个一清二楚了。
“……奴婢当然得多上点心了。姑娘眼看着大了,说不好下半年就要议亲。看宫里娘娘的意思,姑娘怕是要嫁给那皇亲国戚的人家里去,纵然太太再不愿意,陪嫁也少不了,东西倒还是其次,若是选了这些品性不端的赌徒陪嫁过去,姑娘操心不说,还累得丢人现眼,失了体面,那可就不划算了。”雀舌说得一板一眼,煞是回事。
五娘一愣,脸上发烧,搡了她一把,嗔道:“好好地,怎么又说到我头上了?”
绿雪笑道:“姑娘可莫觉得不好意思,奴婢倒觉得雀舌说得对。奴婢们几个定是要一辈子跟着姑娘的,虽没什么大的能耐,但凡姑娘想要做的事,奴婢们总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做到。姑娘想不到的,奴婢们但凡想到了,也绝不会让它漏了去。”
夜里安静,她话说得极轻,一字一句似含在嘴里,听在五娘耳里却只似晨钟暮鼓,敲得她心头一阵震颤,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雀舌也倚着她的肩笑道:“说得是啊,姑娘你只管往前看往上走,奴婢别的不会,一路上帮着踢踢小石子,踩踩杂草什么的,倒是没什么难的呢。”
五娘握了二人的手,拼命将眼中的泪珠给眨了回去,认真想了想,才展颜笑道:“都说老天爷是有眼睛的,诚不欺我。府中虽有姐妹数人,但真心待我的却只得你俩个。日后如何,我也说不好。只今天那一道圣旨便来得甚是古怪,也不知是福是祸。只是今儿个,对着星空朗月,我翁氏五娘诚心起誓,此生绝不委屈辜负了你二人。若违此言,不得好死。”
绿雪雀舌未料得她竟会如此,顿时唬得不行,百般劝慰终不能让她改变心意,最后也只得罢了,心中感动异常,以后对她更是一心一意,半点违逆也无。
且说此刻,绿雪听得五娘提到圣旨,心里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忧虑,轻声道:“圣旨确是古怪,也不知是何人的意思,用意又是为何。”
雀舌轻轻跺脚,咬牙道:“可恨咱们初来,人生地不熟的,连个打探消息的都没有。”
五娘想到大娘的处境,想起四娘的欲言又止,知必是与自己的亲事有关,却又摸不透大娘是如何安排,见两个丫头都是一脸担忧,便笑了笑,强压下心里的疑惑,安慰了二人一通,三人又闲话了几句,便凑合着一起安歇了。
此后几日只四娘偶尔遣人过来看看,送些京里时鲜的糕饼果子,倒也安生了不少。沙氏一日好过一日,五娘便也不再管府中的事务,好好地歇息了几日,不但消了前些时日的劳累,竟还养胖了些,两边脸颊上竟多了些肉,与六娘的婴儿肥相似,使得本就略显可爱的容颜竟越发的透出憨厚来,惹得雀舌每日里都恨不得拿手捏几把。
这一日午后,主仆几人正搬了绣架在院子中说话消食,就见沙氏屋里的大丫头冬梅急匆匆地过来,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一迭声地催道:“姑娘快去前院吧,又来了圣旨了!”
五娘一愣,慌忙起身更衣,到了正屋,见翁老爷与沙氏早已到了,正陪着来传旨的公公喝茶。碧螺带着六娘站在一旁。
五娘定睛看去,见不是之前的那位,而是一位年纪略大却更显沉稳的公公。那中年公公面容白净,一脸笑容,但看人时的目光却犀利得很,五娘被他看了一眼,只觉得一身寒津津地难受,无端地生出一股威逼感来。
那公公见她出来,便笑着起身道:“这便是五姑娘吧?圣上亲自赐婚,姑娘大喜了,请接旨吧。”
竟是专为五娘传的赐婚圣旨!
五娘慌忙跪下,也顾不得那公公宣读了些什么,只是心乱如麻,千头万绪在脑子里翻滚,不知该从何处着手打理。这样的一封圣旨,显然与大娘有关,但仅凭大娘一人却是万万做不到,而这背后推动的到底是何人?又有何目的?翁同和执意迁居京城,大娘省亲沙氏病倒,是否都与这圣旨有关?而二娘三娘四娘,又在这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
想起那一日之后四娘不时遣人过来,不仅教导她中馈之道,有意无意间还时常说起一些京城里的轶事传闻,大户人家的规矩等等,怕是早就知道了吧?却一直不说破,是不敢说,不愿说或是不能说?
五娘一时浑浑噩噩,那公公说了一大堆恭贺的话,她却是半句也没听进耳朵里,直到送走了人,回到屋里才勉强回了神。
一屋子人,翁老爷,沙氏,碧螺都沉默着不说话,五娘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陶妈妈看这情景,眼眸转了转,上前一步到了五娘跟前,矮身行了一礼,奉承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得了承恩侯府如此一门好亲事!”
五娘勉强一笑,回头,绿雪会意地上前一步,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子赏了她。其他仆妇丫头们见了,纷纷上前祝贺,绿雪索性便带着众人出去,只留了主子在屋里。
沉默良久,沙氏才抬了头,先看了翁同和一眼,才转向五娘,笑道:“本想着今年先认识认识京里的人家,给你说上一门好亲事,你大姐姐却比母亲还疼你,竟是求着圣上赐了这么一门好亲事,真是天大的恩典。”
她脸上的笑刻意虚伪得过分,五娘也不揭破,只起身躬身道:“母亲说的是,都是大姐姐的恩典。”
沙氏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看着五娘恭顺温吞的样子,却终于没有说,只疲倦地道:“你先回去吧。自今日起,不得出房门一步,开始……绣嫁妆吧。”
五娘脸上发烧,却不得不再次躬身行礼:“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