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院由东西跨院组成,东跨院一溜三间小平房,低低矮矮,墙上屋顶上爬满凌霄花,显得小巧可爱,犹如梦中仙境。西跨院却是并排两间大房,一样的格局,一般的装饰,正是二娘三娘昔日的卧房。东西跨院中间却又建了一座抱厦,四面开了大窗,可观赏院中四时景色,是二娘三娘昔日待客之所。
翁府众人跟随在二娘三娘身后跨进抱厦,见二姝停了脚步,似是在打量,便也不敢稍动,齐齐敛眉垂目,躬身战立。
作为唯一待字闺中的五娘站在沙氏和乔姨娘身后,眼睛正落在沙氏小腿上,青绿色的马面裙角悉悉索索地抖动,荡漾如细小的波纹。
二娘三娘这一手着实吓得沙氏不轻,这么半天了仍然无法控制身体的抖动。谁能料到早已被家族当做弃子扔掉的人,竟然能攀上镇国公府,成为了镇国公世子的妾室?
且看如今这二人的行事做派,只怕镇国公世子对二人是宠爱非常了。连宫里的大娘元春都不能拒绝求见的人,也难怪沙氏惧怕了。
前面三娘不知看到了什么,转头对二娘笑道:“姐姐,你幼时爱胡闹,初学画就当自己是名家,在这墙上涂鸦了一副《采薇图》,气得母亲不轻呢。”
沙氏的身子控制不住的抖了抖,动作大得前面两人都回头看过来,似是讶异,但那两双眼里透露出来的,却都是得意的嘲讽,痛打落水狗的畅快。
五娘心里暗叹,门口杵着二十多个刀剑齐出杀气森森的士兵,即便是将门出身的沙氏,也有些扛不住了啊。
二娘似是没看见沙氏的害怕,就这么看着她,偏头想了想,笑道:“我有些记不清当时母亲是怎么责罚的了,妹妹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姐姐胡闹,连累得我也受罚,刷了一天才把墙面刷干净,累得我连晚膳都没吃就直接倒在柴房的草堆上睡着了。”三娘薄嗔,丢给二娘的眼神柔光流转,笑意不改。
二娘轻挽住她的胳膊,细声细气的哄道:“是,都是姐姐的错,妹妹在柴房睡了一晚起来就风寒了,看在姐姐尽心尽力照料你的份上,你就饶过了姐姐那一次吧。”
“嗯。”三娘当真点头算是饶过了她,眼中却晕满泪花,情深浓重地道:“我幼时不懂事,总爱与人争个长短,大姐姐不与我计较,四妹妹个性强,没少与我争执,每每多亏了姐姐照拂,受罚挨打也多亏有姐姐护着,妹妹才能熬到今日……”
她话音未落,乔姨娘却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往前一步伸手揽住了二人,一声“我的儿啊……”凄凄切切,悲恸动心,惹得一直强笑着的二娘也落下泪来,三人便抱头痛哭。
沙氏便越发抖的厉害,看那样子似乎连站也站不住了。
五娘心里再叹口气,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沙氏,凑到她耳边将声音压得低低地道:“母亲站稳了,可千万别倒下。”这时候倒下可就真遂了二娘三娘的心了。
沙氏身子一震,随即止住了身子的抖动,站直了身体,五娘刚要退后,手上一暖,却是沙氏伸手搭上了她的手背。
讶然地转头看去,沙氏面容依旧苍白,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面色却已平静了下来,双眼也回复了往日的冷静沉冷,一副做好了正面迎战准备的模样。
想了想,五娘抽出手,仍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个时候她实在不想惹祸上身。二娘三娘的心思不难猜,当年在府中再如何的委屈也早已过去,沙氏待她们总比对自己这个幺庶女来得好,要说真的记恨,怕就是记得选秀那一回。
其实只要细想一想就能明白,选秀过程中闹出品行有失的丑闻,被丢在京城本家不闻不问,受到什么样的冷眼与嘲讽可想而知,要说二人心里不记恨,换了谁都不会相信的。
五娘目光再次在二人身上打量过,簇新的凤纹织锦缎宫裙,梳起的发丝乌压压地挽了个斜斜的飞云髻,赤金红宝石的头面,手腕上各戴了两个赤金绞丝镯子,富贵雍容,却又似少了些什么。
待得三人哭完,二娘三娘的丫头上前伺候自家主子梳洗了,又细细地敷粉重新打扮过后,阮妈妈上前伺候乔姨娘净了脸,一群人才又重新叙了话,围着抱厦中央新置办的红木嵌大理石圆桌坐了。
此时沙氏早已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无论二娘三娘如何打算,以现今容华娘娘之尊,以二娘三娘目前的身份与所处的位置,都不可能对沙氏做出什么实质的伤害。
只要拼得脸面不要,倒也无人能真的能把自己怎样。想明白了这一点,沙氏索性收敛心神,打起精神应付二人。
二娘三娘却像是商量好了的,说是要跟母亲叙旧,却只把沙氏晾在一旁,只拉着乔姨娘的手问长问短,嘘寒问暖,也不说让众人散去,似是存心要给沙氏难堪一般。
这般一叙便是两个时辰,眼见得屋角处沙漏的时辰已近正午,抱厦外的丫头媳妇不时探头进来想要询问是否摆膳,屋里沙氏和二娘三娘却都当看不见,旁人如五娘、乔姨娘、碧螺等自是也不好发话,只好陪着一起饿肚子。
五娘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叹气了。自晨起枫林院请安,就一直陪在沙氏身边,先是在二门处等镇国公府的车马到来,进了双姝院,二娘三娘乔姨娘与沙氏是可以坐着叙话了,可怜她与彭姨娘、碧螺却只能站着作陪,脚踝以下早已疼得麻木失去了知觉。
彭姨娘和碧螺毕竟是曾经做过丫头的,纵然也娇养,到底比五娘耐性强的多,见五娘两脚颤颤,摇摇欲坠,似是随时会倒下的身形,两人下意识的就伸出手去扶住,眼巴巴地望着正在叙着亲情的二娘三娘,又看看淡定喝茶的沙氏,最后只能颓然地垂下眼。
小半个时辰又过去了,就算有彭姨娘和碧螺扶着,五娘也觉得自己撑不住了。脚掌火辣辣的作痛,气息也开始急促虚软,似是要晕厥过去般。
与丫头们一并站在廊下的雀舌与绿雪脸上挂满了担心,两人四只眼就没从五娘逐渐泛白的小脸上移开过。
然后二娘眼眸抬起来,看到她的脸色,顿时惊叫:“呀,五妹妹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可是站得脚软?赶快坐下,坐下!”
得,还得继续挨饿!
五娘咬牙切齿地坐下,只觉得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
又过了半盏茶功夫,二娘身边那个容长脸的唤作玉瑶的丫头扶了她出去更衣,约莫半个时辰后回来,然后三娘挽着乔姨娘的胳膊在自己丫头的伺候下回了西跨院的卧房,一炷香后又回来了。
此时沙氏面前的茶杯已经换过三次了。
五娘看着三娘轻笑的脸和乔姨娘带着歉意闪闪烁烁的眼,心里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
你们要闹要吵要复仇要折腾,能不能先让这些无辜的人散去啊?不待这么殃及池鱼的啊!你们这般轮着班的出去吃饱喝足了再回来跟我们耗,真当这翁府里的人都是傻子吗?就算真傻,那大老远就飘过来的人参乌鸡汤的香味也老早就出卖了你们啊!
这般幼稚,却又明显摆出以权势压人,一副我就是仗着权势欺负你的无赖泼皮样的二娘三娘,还真是……真是可爱得让人无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