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枫林院,五娘沿着碎石小路缓慢而行。
虽已是春天,白日里阳光的热度已不能承受,早晚的天气还是带了几分凉意,沁沁的惬意。
五娘在路边亭子里略坐了一会儿,就看到雀舌疾步走了过来,面上带了几分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五娘心下一沉,在她张嘴之前先使眼色制止了她,起身回了晚春阁。
翁府里每个主子的餐食都是有定制的,属于五娘的那份早已送去了沙氏屋里,自然是无法再去取了来。松萝去了趟厨房,气哼哼地空手回来,还没进屋,就将管厨房的刘三家媳妇好一顿骂。
“姑娘是没看见刘三家的那副嘴脸,”松萝脸气得通红,捶了一通桌子,又站起身,学着刘三家的样子说道:“这府里谁不是主子呢?每日里太太派下来的食材都是有数的,凭空要多出一份,奴家就是再巧手,也做不出那无米之炊啊。姑娘回去禀了五姑娘,就说奴家这里还有份自家吃的,要是五姑娘不嫌弃,就取了去吧。”
五娘听着倒是没怎样,松萝自己气了个够呛,忍不住又捶了桌子,“姑娘你听她说的什么话?谁不知道刘三一家是太太的陪房,她男人管着外院账房,她又管着厨房采买,吃食用度都快赶上主子了,却说连一顿饭食都做不出来,鬼才信她!”
“反了她了,还想让姑娘饿肚子不成?”雀舌也早气的不行,一甩手,掀了帘子,就要冲到厨房去。
“站住!”五娘喝住她,头疼的皱了皱眉。
这个雀舌,性子活泼外向又泼辣,倒是个好的,就是犯不得牛脾气,要真让她冲到厨房去,今儿这事决计善了不了。
一旁静静站着的绿雪起身递了杯茶给五娘,才转身看向气的不行的两人,笑道:“多大点事啊,也值当雀舌姐姐去教训她?再说就她那起子泼皮破落户,姐姐去,没得丢了咱们自己的脸面。”
雀舌一愣,往五娘看去,见她眉眼不动,只低了头细细的啜茶,心里一动,到底也不是那笨得不会看人脸色的,看着绿雪道:“依你说,该怎么办?”
绿雪也看看五娘,见她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便微微一笑,细声细气地道:“这事儿啊,姐姐尽管交给我,姑娘就等着吃好的吧。”说着理了理袖子,带上松萝,掀了帘子施施然出去了。
这回雀舌是彻底愣住了,直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看向五娘的眼睛里就呆了几分委屈,“姑娘……”
“好了,就你那个脾气,这事儿还真不能交给你。”五娘放下茶盏,看着屋里没了人,便转了话题,“说说,你都打听到些什么。”
雀舌面色一整,将自己打听的事细细地说了出来,“四姑娘屋里的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采薇说春宴过后四姑娘心情一直很好,也不像以前那般动不动就发脾气了,她们都在想是不是太太给四姑娘定了门满意的亲事。”说着红了脸,羞涩地看了五娘一眼,见她只是皱着眉听得认真,便忍下自己心里那点羞涩,继续说道:“倒是太太屋里的冬梅说似乎是四姑娘收了什么不该收的东西,太太很是震怒,重重地罚了四姑娘。就姑娘回来的那会儿,四姑娘还在太太屋里跪着呢。”
四娘被罚跪?五娘这回是真愣住了。要说沙氏最疼的除了大娘元春,就是四娘惠春。四娘顽劣,自小儿就时常欺负几个庶姐庶妹,还记得她五岁那年的冬天,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四娘不过十岁,不知为了何事与三娘含玉起了争执,一把将含玉推进了后院的池子里,含玉当时就冻得晕了过去,差点一条小命就交代了,沙氏也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句:“小孩子玩闹当不得真。”这事便过去了。
如今却罚跪,怎么想都透着些诡异的不寻常。
“知道四娘收了什么东西吗?”这才是关键。
“采薇说不清楚,也没见四姑娘多了什么东西。”雀舌想了想,“不过四姑娘这些天都没出过门,也没什么人过府拜访。奴婢想着总归是那天春宴上的事,不过姑娘家之间互赠礼物也属平常,太太这脾气发的也忒大了些。”
春宴上的事?五娘心里一动,想起箱子底下的帕子和发簪,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却不知与四娘私相授受的那人是谁。
“你去打听下,春宴那天四娘与哪家的姑娘走的近。”
雀舌答应了,主仆俩又说了几句闲话,就见绿雪与松萝一人提了个彩锦如意六角食盒进来,本来气得头顶冒烟的松萝更是笑得一脸得意。
五娘看了绿雪一眼,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笑,也不问她做了什么,起身让丫头们伺候自己用膳。
雀舌伺候她洁了面洗了手,一回头却见桌子上摆了一碟子玉笋蕨菜,一碟子拌莴笋,一碟子胭脂鹅脯,一大海碗赤枣乌鸡汤,一碗玫瑰梗米饭,还配了一海碗时鲜的荠菜馄饨,顿时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了。
“绿雪,你……你怎么做到的?”那刘三家的向来势利,从不将人放在眼里,对翁府下人们向来是能克扣就克扣,就算太阳今天落到了东边,她雀舌也不相信她会突然转了性子,唯一的解释就是绿雪做了什么,让她不得不准备了丰盛的晚餐给她们。
绿雪笑了笑,递上筷子给五娘,伺候她用膳。
松萝则兴奋地拉了雀舌说道:“雀舌姐姐你不知道,绿雪多厉害啊。她到了厨房,也不说什么,就是跟着刘三家的,她走到哪就跟到哪。那刘三家的撵她,她也不走,问她想干啥,只说啥也不干,那刘三家的也没法子,招呼了厨房的人吃饭,绿雪就在旁边看着,刘三家的伸一次筷子,她就叹息一声,伸一次筷子,她就叹息一声,叹到后来,那刘三家的都不敢伸筷子了。”想起刘三家的一张白白胖胖的脸硬是给憋成了猪肝紫色,想发作却又找不到由头的样子,松萝再也控制不住,笑了个前仰后合。
雀舌咂了咂嘴,不敢相信,“她就这样给了你一桌子菜?”未免太简单了点儿吧?
绿雪先夹了一筷子胭脂鹅脯到五娘碟子里,才回头笑道:“哪有那般容易?这些人可都精得很呢,刘三家的平日管着厨房,不知道私下里偷拿了多少,心里早就虚了,平日里不过仗着太太的势,各人自扫门前雪,没人真的去拿她的短儿罢了。平日里吃惯了精细好食的,又哪里真吃得下仆役们的粗惯饭食?那刘三家的不过是想着怎么打发我罢了,你看这乌鸡汤,荠菜馄饨,哪一样又是能隔了夜再食用的?”
那刘三家的本是横了心想装下去的,她又怎会让她这么做?寻了个机会装作无意掀开了装着乌鸡汤和馄饨的食盒,也不闹,也不吵,只提醒刘三家的,太太这几天正念叨着想吃些时鲜的小菜呢。
那刘三家的到底心虚,也怕事情真闹大了,到时候太太跟前不好交差,也就顺了她的意,毕竟只是拾掇几个菜而已,临走又被绿雪吩咐松萝装了一海碗乌鸡汤,一海碗荠菜馄饨,可把那刘三家的给心疼坏了。
雀舌顿时心服口服,“要说这玩心眼儿,我还真不如你。”
绿雪心头一跳,看五娘依然平静的用膳,也不敢放下心,只得强笑着道:“姐姐说哪里话来?我几时有过什么心眼?”到底怕五娘多心,也不敢再多话,只专心服侍她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