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整个翁府都震动了，前来恭贺的乡绅士族络绎不绝，又得知武昌府中秦家的大娘秦珏，顾家二娘顾芸萱，赵家大娘赵诗柔，钱家三娘钱梦瑶均列名在册，沙氏少不得又备了礼各家去走动，只是大娘二娘与三娘入了秀女名册却是再也不能随意出门，五娘又不愿出门，沙氏只得带了四娘惠春，倒也合了她的心意。
刑部文书还未下达，翁府早已忙乱不堪。京城本家想是早已得了消息，送了三个教养嬷嬷过来，都是放出宫的老人，其中负责教导大娘元春的胡嬷嬷，据说曾伺候过先皇最得宠的宸妃。先皇驾崩，彼时宸妃尚是绮年花貌，也未有子嗣，宫人们一个未注意，她竟随了先帝而去。胡嬷嬷有这般刚烈的主子，放出宫时也格外体面些，进了翁府跪拜主子时，虽恭敬却仍有着几分倨傲。
五娘一身茜红色棉纱小袄，配家常的月白挑线长裙，坐了窗前的锦杌，细细地绣着手中的百蝶穿花图。春寒料峭，屋子里笼了个小小的火盆，倒也暖和。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雀舌唠叨那三个嬷嬷怎生的规矩大，怎生的不好伺候，沙氏怎生的忍气吞声，看她一时恨得咬牙切齿，一时又乐得眉开眼笑，忍不住唇角挂上一抹笑。
别人如何，到底与她无关。只是这绣活儿却得抓紧，三个姐姐入宫，光这衣衫行头就多得数不清，且不说那四季衣衫行头，只各式帕子荷包绦子，就够她忙活的日夜不歇的。好在沙氏也知逼她无用，另请已在城里开了绣庄的殷三娘领了徒弟们帮忙赶工制作四季衣裳，只让她多多的准备些别致的小绣件。
虽也算不上轻松，却已是沙氏格外的体恤了。五娘一边赶工一边让人四处搜集些精巧别致的图样，沙氏知晓后便将屋里的徐妈妈派了给她，专门打点这绣样儿。
手上的百蝶穿花帕子就是徐妈妈拿过来的图样，本该绣在衣裙上的工笔图样，却只是写意描样，四角绣蝶，中间一枝含苞待放的缠枝牡丹，确实别致。
绣好蝶，五娘小心的伸手抚了抚，直了直腰，旁边绿雪极有眼色的帮她换过线，自去打绦子。
“姑娘，你到底听见了没？”说的口干，雀舌就着小丫头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看见自家姑娘那副混不在乎的样儿，只觉得丧气。
五娘就着松萝的手也喝了口茶，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有这功夫，去把那几样荷包送到太太屋里去吧。”口舌最易生是非，这丫头就是学不会是不是？
雀舌面上一红，也知自己啰嗦了些，自起身去取绣好的物什，嘴上却仍嘟哝道：“总得找些乐子，这日子才好过些吧。”每日里足不出户，除了女红就是女红，姑娘不闷，她倒是闷得快成园子里的呆头鹅了。
五娘抿嘴一笑，也不答腔，径自忙去。雀舌再看她一眼，叹口气，自出门去。
绿雪堪堪打好一个双福的绦子，递给五娘过目，正好瞥见雀舌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不由得笑道：“姑娘这半年来看着是沉稳了些，少了些活泼。”
五娘给深蓝的绦子配了穗子，理顺，小心的摆好，才笑道：“可是嫌我太闷，拘着你们了？”
“姑娘说哪里话？”绿雪脸上一红，取过五彩丝线打起了攒花结，“姑娘性子稳重，可是奴婢们的福气呢。”虽是闷，却也少了不少折腾。
想起前几日被四娘罚跪的红蕉和采薇，裤脚卷起来，膝盖上一片紫色的淤青，小腿上结痂的伤痕交错，有个爱闹腾的主子，受罪总是伺候的下人。
有时候她都忍不住庆幸她伺候的是这么个稳重不受宠的庶女。
五娘一愣，倒没想到她心里是这般想的。前世的她惯会的就是收服人心，也存了心思想要收几个心腹的丫头，一来觉得还小，时机不成熟，二来也是齐攸那话让她伤了心，一时顾不上整治丫头们，没成想她们心中竟有了自己的想法。
松萝整理完绣样，小心的放进大红描金海棠花的匣子里，回头笑道：“说的是。不说别家，就府里的那几位，哪个不是脾气大的？昨儿晚上奴婢去厨房取宵夜时，还看到琥珀在厨房里一边哭一边啃冷馒头，问了半天也不说是为了什么，只好给她留了半盏热汤。”说着又摇了摇头，一脸的疼惜，“怪可怜见的，手腕上一片红肿，奴婢只当看不见。”
五娘哑然失笑，“我说宵夜怎么少了呢，原来被你做了人情了。”为了赶做活计，沙氏吩咐了厨房专门给晚春阁备了宵夜，倒也算有心了。
松萝脸上一红，却笑着道：“知道姑娘不会怪罪，奴婢们才敢放肆些行事。”绿雪笑着附和，完全一副拍马屁生怕主子不知晓的模样。
五娘便有些哭笑不得，暗忖自己是不是对她们过于纵容了些，却听得屋外雀舌惊讶的声音：“胡嬷嬷？您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让人过来通禀一声就是，怎敢劳烦您亲自过来？”
胡嬷嬷？大娘的教养嬷嬷怎么会到晚春阁来？五娘心里一动，扫了绿雪一眼，仍低了头专注手上的绣活。
绿雪起身，笑骂道：“雀舌姐姐你又想作弄谁？胡嬷嬷怎么会到了晚春阁？待我抓个现行，定要姑娘重重的罚你。”帘子掀开，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胡……胡嬷嬷，您老可是有什么吩咐？”
院里廊下站着的中年妇人，面容冷沉，双眼精明闪烁如电，不是胡嬷嬷是谁？
绿雪快步上前请安，拿眼瞪了一旁的雀舌一眼，似是责怪她未通报，脸上早已带了恭敬的笑，“嬷嬷里面坐吧，姑娘正想着找个由头歇会儿呢。”
小丫头们早已机灵的打起了帘子。
那胡嬷嬷始终冷着一张脸，目光先是在雀舌和绿雪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也不做声，抬脚进屋，屋内五娘早已起身，迎了她到火盆边的锦杌上坐下，松萝递上刚刚泡好的热茶。
“嬷嬷可是来看绣活儿的？”五娘估摸着胡嬷嬷是不会先开口的，先提了个话头儿，一边让绿雪将绣奁匣子取了来，打开，各色荷包帕子绦子排得整齐有致，笑着递过去，“这花样儿都是母亲着人送过来的，我看着甚是新颖别致，不知嬷嬷觉得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