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齐攸揽着五娘又往假山里缩了缩，小小的缝隙里，两个人的身体再无任何空隙。五娘满心恼怒却无可奈何，好在外面搜索的人似也不敢有太大动静，草草来回两边就渐渐散了。
齐攸一直专注听着外面的动静，待脚步声渐远，他长舒口气，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五娘的颈子里，手臂也渐渐松脱。
五娘一直保持着挣扎的姿态，见他松开，便马上使力一推，两人均是紧张后陡然放松，当下便各自向后跌倒，好在齐攸反应快，及时后退一步，歪在假山上，倒也没真的摔倒。倒是五娘自己，结结实实整个人跌到地上，衣散发乱，形容狼狈。她也不管自己是否受伤，起身就跑。
身后清冷的嗓音带着隐忍的喑哑：“想活命就闭紧你的嘴。”竟带了森寒的杀气，燠热的空气陡然阴冷了几分。
五娘只觉后背脊骨一紧，全身都冻僵了般难受，心里一直压着的火便控制不住的爆了出来，回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难道我不应该一头撞死在这假山前吗？”女子名节比命还重要，他竟敢拿命威胁她？
齐攸一愣，随即失笑，“你才多大……”见她小脸气的通红，目中愤怒几欲燃烧，越发显得那双眼晶亮灿然，他的话竟说不下去。
也是，即便年纪小，也有闺誉要顾，倒是他思虑不周。身体里灼烧的火焰让他心烦意乱，勉强平静心神，齐攸略一沉吟，再抬眸看向对面小小的人儿，语气中却多了几分戏谑，“我知道你是翁家的幺庶女，待你及荓，我便遣人上门说亲如何？”以他的地位和年纪，自是不可能娶她做正房，却是许她日后进门做妾。
虽知自己以后多半也是这个出路，但见他如此一副施恩般的口吻随意说出，五娘依然觉得一口浊气冲上心头，实在气不过，几步冲上前，也不理自己行为如何，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一脚踹过去，正中齐攸小腿骨。
到底心虚，也不敢看齐攸表情，转身跑了开去。
齐攸未料到她竟会突然发难，一时未能避开，顿觉钻心的痛，却正好压下浑身的燥热，再一抬头却见那小姑娘沿着假山墙角闪进了上次去过的石室，知她还记得先将自己打理干净后再出去，便放下心来，略定一定神，也起身离开。
那些人敢如此大胆算计到他头上，总得要付出些代价才是。幸而今天遇见的是只有七岁的翁家五娘，若是换了别家闺秀，必不能如此善罢甘休。
一直到了石室中，再三确认无人后，五娘才一跤跌坐到地上，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手抖得连衣襟也拉不拢，用力给了自己一巴掌，又狠狠深呼吸几下，总算缓了过来。她一边起身整理衣襟，嘴角却忍不住露出苦笑来。
再怎么不认命，再怎么努力的借助大娘，最终也不过是被送入别人府中做小吧？就如自己的母亲彭姨娘和乔姨娘般，见到自己的女儿也得恭敬行礼，想知道女儿的情况还得打点女儿身边的丫头。
不甘心又如何？这几年的自欺欺人与自我安慰，在齐攸一句玩笑话里灰飞烟灭。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原先满心的希望都如这天般陡然黑了下去，理智却又再明白不过地告诉她，他许你做妾真是施了恩，你还会有比这更好的出路吗？
没有。再也没有了。在沙氏手上握着的，根本不是未来，而是一条死路。而大娘，或许能许她未来，但她需要拿什么去换？尊严，头脑，亦或是……未来？
外面传来雀舌焦急的呼喊声，五娘深吸口气，定了定神，再次确认自己的衣着得体，不见凌乱后，才迈步走出石室，迎着雀舌的方向而去。
未来如何她无法把握，但至少当前她依然要应对过去。只有过了眼前，才有资格去考虑未来。
原来宴席早就散了，元春本想着等她醒酒了再回府，便带着雀舌绿雪去了秦珏的闺房说话。眼见得天色渐晚，五娘还未出来，雀舌早已等的心焦，问了人往客房寻去，却始终不见人影，大家这才急了起来，那之前引了五娘到花园里的下人也才记起还有这么一位娇客，当下也不敢说是自己忘了，只得装作无意的样子将人往假山旁引，却不料人早已不在，这下连那下人也慌了，大家只得散了在园子里到处找。
元春少不得要将她责备一番，五娘如往常般站着听了，只说自己醉了酒，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怎样到了园子里，倚着石凳子睡了一觉，醒来正听见众人的声音，知道自己闯了祸，也不敢辩，任大姐姐责罚。
秦珏便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春姐儿也别尽责怪了，方才你可是比谁都着急来的。”又携了五娘的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怜惜道：“都是我的错，害得妹妹白惊了一场。今儿个晚了，且早些回去歇了。在这露天石头上躺了半天，也不知吸了多少潮气，可千万别落下病根才好。”说着又吩咐自己的丫头去取养生丸来。
大娘得她提醒，当下也不好再说，心里倒也有些担心莫真的落下病根才是。既然五娘已找到，元春便辞了主人家出来，一路上见五娘神情怏怏，只当她确实受了凉，也不多问，只催着车夫一阵急行。
到了翁府，五娘婉拒了大娘请大夫诊脉的好意，只说自己累了，便回了晚春阁安歇。
竟是自那日后便再不肯出府，除了去沙氏房中请安，其他都托病推了，连赵诗筠下帖子请生辰小宴，五娘也只托大娘带过去一盒自己亲手做的梅花糕，竟是真正的过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了。
倒是秦珏在那日之后带了药材过来探望，见五娘神情始终怏怏，虽行止礼仪周到，到底比之之前隔了几分，便认定她心里还是在怪责自己当日的怠慢，又觉她不过一个庶女，自己堂堂士族嫡女亲来探望，她仍如此这般的矫情，便有些不待见，再往后便也不再问起有关五娘的事了。看着秦珏离去时的神色，雀舌甚是忧虑，五娘却只淡淡的笑。
既然无论她怎生用心，也抹煞不了嫡庶的差别，倒不如省点心思，好好想想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若真的逃不了做小的命，那她也要让自己过的舒心不是？
四娘带着二娘三娘是不是会上门来嘲讽几句，一时嘲她小乌雀妄想充天鹅，一时又炫耀自己又去参加了哪些府里的宴请，偶尔单独过来时便忍不住炫耀各家的公子们如何如何的风姿不凡，秦勉之是时常出现在她口中的翩翩佳公子，有一回竟也说到了齐攸。五娘心下讶异他竟还未回京师，面上却只是憨笑着听了，也不辩驳。
有些事一旦相通，便再无执着与欲望。四娘的轻浮让她汗颜，若不是齐攸无意间的羞辱，她也会如四娘般自傲得目下无尘吧？却没有四娘嫡女的身份与靠山，未来为何，每每想起来，五娘就惊出一身冷汗。
大娘倒是时常过来探望，五娘却好似受了什么刺激，又成了原来呆头呆脑憨傻的五娘，不但突然与她生分了，就连她说起她们之间的交易，她也只是茫然地望着她，倒让大娘好生失望，便也不再提起，只仍日日或亲来，或遣了贴身丫头探望。
一眨眼便大半年过去，年关时翁老爷去了趟京城本家，回来后便满面红光，吩咐沙氏好生教导几个女儿，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即便到了年节时，五娘也未出府，只与丫头们关在晚春阁里制花灯耍乐。女红上的活儿倒是一件不落，沙氏也便由得她去了。
正月十五闹过花灯，年关就算正式过了。沙氏正吩咐着丫头媳妇们收拾器皿家什，又将一些细巧精致的桌椅杯盏取出来清洗，预备着即将开始的春宴，翁府却突然接到官府邸报，竟是新皇初登大宝后的第一次秀女大选，翁家大娘元春，二娘袭香，三娘含玉均在选报秀女之列，不日会有官差登门造册，只等朝廷户部官文下来，便将人送入京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