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摇摇头,他久居深宫,平日衣食都是由宫人备好,具体的用度他倒真没关心过。
“陛下不知也是常事。”刘艾道,“须知这灾民不足万人,而这一百担粮食养活万人却是绰绰有余,何况还是煮粥,恐怕供两万人都有余。”
“两万?会有这么多?”刘协诧异,想来想去也不明白煮粥为何会有这么大差别。
刘艾知他不信,不光是陛下,恐怕在朝的大臣习惯于养尊处优,也没多少熟悉这柴米之事。于是道:“陛下所不信何不当场煮粥,也好消了众位大人的心中之惑?”
刘协沉默,须知若依了他证据确凿,此事便再无回头之路可言了。他转而望向郭汜,却见郭汜也同样望着他,似乎在等他的决定。再望李榷,也同样如此。
刘协从未觉得如此难耐,心中狂跳不止,却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偏偏刘艾还催促:“还请陛下首肯。”
刘协更难决定,要是此时赫方在就好了,说不定还能帮他想办法。唯今之际,也只能把事情拖下去了,想到这里,他扶了扶额,闭眼皱眉:“寡人有些不适,此事明日再议,先退朝吧。”说完便搀扶着宫人退下,背后唯有刘艾的声音,“陛下,陛下……”
刘协哭笑不得,也不知该如何评价着刘艾,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
走出朝堂后,刘协忽然想起自己还未对侯文做出处置,不过转念一想,多是被郭汜带回,即便他有所处置,恐怕都会遭到郭汜反驳。最终结果也还不都一样。想到这里,他也不再多考虑这个问题。急着回宫找赫方,而赫方早已从宫人口中得知了刚才发生在朝堂上的事。赫方向来有此习惯,会让宫人关注着朝堂,一旦有异便立刻回报,他也好早为陛下打算。
刘协叹了口气:“虽未被你言中,但也差不了多少。说来也窝囊,寡人堂堂天子,却还早装病回避。”
“无怪陛下,奸邪当道同样也是臣子之责。”
刘协问道:“你可有法子?”
赫方愧而摇头:“奴才无能,暂无办法。”
刘协沉默,赫方望了他一眼,试探道:“有一人可解陛下之困。”
“何人?”刘协脱口一问,看他的神色顿时明白过来,果断道,“你若想说李儒大可不必开口,他与董卓是一丘之貉,寡人断不会再用。”
赫方面露难色,终究道了声“诺”便不再言语。早知结果如此,陛下心意难改,可他还是抱想一试。
“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方法?”刘协又问。
赫方摇头叹气。
刘协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做什么决定,忽然下定了决心,道:“明日寡人便准了刘艾之请又如何,寡人也想看看这一百担粮食究竟能养活多少人。”
“陛下......”
“不识五谷不知用度又何如为君?侯文贪赃灾粮本就丧心病狂,即便寡人真的治了他的罪又如何?灾民得保,寡人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刘协愤愤道,“郭汜如何?李儒又如何?难不成他们还敢弑君吗?”
“陛下。”赫方皱眉轻叹,陛下毕竟是年轻冲动,认死理又不肯饶人。只是还能有什么办法,料想那郭汜也不至于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举,只是心存怨对,得罪了他恐怕日后会更加艰难。陛下只顾一时之气,却万万忘了长远。赫方知此时说什么也没用,遂而点头,就让他依次而行,心中却盘算着如何想办法化解了陛下和李儒的怨对。
事实上赫方之所以多番提及李儒,也是因为他私下里去天牢中见过此人一面。李儒说起当年助纣为虐之行,也是悔恨不已,感念陛下不杀之恩。万望改过,重新为朝廷效力,以报陛下恩德。赫方惜李儒之才,遂不忍其在牢狱中孤苦一生,便向其承诺:“还望李大人能记住今日的话,他日陛下再用,定当尽心竭力。”
李儒感激道:“若有那日,臣定当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赫方不免叹息,起身离开,临走时还特地交代牢狱要善待此人,一切用度全都给齐。他若有需求,便尽量满足。
牢狱连连称“诺”,赫方这才回宫。想着李儒蓬头垢面的模样,又想起他当年在董卓身旁是何等意气风发,不免惋惜,心下也不禁跟着沉重起来,却只能暗叹世事弄人。
5
眼见着到第二日,刘协原本打算着应了刘艾的请求,欲召其入朝,不料却被郭汜阻止,郭汜道:“启禀陛下,刘艾昨日不慎从阁楼上摔下,摔断了筋骨,恐怕几个月都上不了朝了。”
刘协诧异,这刘艾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摔下阁楼呢?而且为何郭汜这么清楚此事?刘协心中生疑,却未表现在脸上,而是道:“刘艾何故会摔伤?伤情如何?不如让寡人派宫中的太医去给他诊治?”
在场大臣面面相觑,同样面带疑惑,无一人开口,只有郭汜道:“陛下无用担心,刘艾无恙,只需在府中静养即可。至于太医嘛,是照顾陛下的,陛下九五之尊如何能有丝毫闪失?想必刘艾知此,也担不起这罪名吧。”
果然只有郭汜一人知情,看来此事少不了他的关系。刘协心中愤恨,咬咬牙,忽然想起董承和伏完昨日也称病,当下环视了四周,也不见二人前来,不禁问道:“董爱卿与伏爱卿呢?怎么今日还不见他们?”
有一大臣出列回答:“启禀陛下,董大人和伏大人感染的是风寒,伤情未愈,恐怕难以面圣。”
刘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那便让两位爱卿好好歇着吧。”口中这么说,心中却暗想二人病在一块,恐怕其中也另有文章。不过他倒不担心此二人,此刻他唯一担心的便是刘艾,也不知他的伤势究竟如何。郭汜有意阻拦自己派太医去看,想必也是不轻了。
刘协也不再问什么,等着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奏报,却无一人再提侯文一事。刘协也不在意,后面大臣们又说了些什么他也没用心去听,反正即便他不语也有李榷拿主意。好不容易等到下朝,刘协立刻回宫,便要吩咐赫方去查刘艾一事。谁知赫方与之心意相通,在他还未回来之际便已派出了人去刘府查探。还道:“奴才也是在陛下上朝后不久听宫人们说的,其实昨日在朝上,刘大人与郭汜便已有冲突。若不是有几位大人拦着,恐怕郭汜当场就要动手了。”
“冲突?寡人怎么不记得此事?”刘协皱眉,在记忆中搜寻了一阵,再次确定真无此事。
赫方道:“陛下自然不知,那是在陛下退朝后的事。”
“哦?你快说与寡人听听。”
“诺。”赫方道,“陛下虽已退朝,却并未对侯文做出处置,刘大人与郭汜便因侯文的去处起了争执。刘大人执意要将侯文关入牢中,听后发落,谁知郭汜却说此事并无证据,侯文无罪,要带他回府。说罢便走,刘大人却拉着侯文不让他们离开,郭汜一怒之下推了刘大人一把。刘大人爬起来却再度上前,执意不放侯文离开,郭汜怒而拔剑,还好被贾诩按住。一番劝说后,郭汜便要作罢,谁知刘大人执意不肯,贾诩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刘大人忽然又肯了,方才放他们离开。”
“又是贾诩,他三番五次相助又究竟是想要干什么?”刘协疑惑更重,但却听得心惊,忍不住叹了口气,表情复杂:“这个刘艾,寡人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想来他已年过不惑,却不想竟如此固执,一点也不懂得审时度势。”刘协说归说,倒并无半点真心责怪之意。朝中大臣惯会见风使舵,避重就轻,像这样正直的人,恐怕如今这个世道也不多了。
赫方听后却是一笑:“陛下说刘艾,可陛下又何尝不是如何?固执己见,是非分明。”
刘协转而望向他,赫方自知失言,立刻跪地:“奴才知罪。”
刘协神色复杂,终究叹了口气:“诚如你所说,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赫方一听这话,忽觉有戏,再度试探道:“陛下,世上对错本无绝对之分,古语有云:‘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但凡有成之君,必悉中庸之道,陛下何须执着于是非。其实是非取直本在一念之间,陛下何不再给人一个机会,将功抵过。”
“别再说了!”刘协忽然脸色一变,怒上心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过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何况寡人就不信非他不可,你若再提此事,寡人便真治你的罪。”
赫方默然,心知那场大火终是陛下的心结,恐怕一时间也难以痊愈了。只是想到李儒,不免心有惋惜。却道这也是各自的命,一步错步步错,半点也由不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