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是从少女的脸颊上逃逸出来的,害羞和怒放的惊恐是她逃离皮肤的大致原因。桃花的红,是一种看得见血液涌动的粉红或暗红,是少女顾盼生辉,能够用目光点燃空气,融化石头的粉红——也是一种恍若隔世,随时会从人间囚笼中逃脱的浅红。桃花被嫁接在黝黑的树枝上,她的盛装出场,好像黑夜之中突然冒出一个个鲜红的小太阳,怎么看都有点突兀。桃花非尘世的气质,总是让她成为世人注目的焦点,成为蝴蝶和蜜蜂追逐的目标。桃花的美属于自我放任的那一种。是矮小的一棵树(毫不起眼),憋了整整一个冬天,突然被季节解放了,于是,本性中的肆无忌惮突然散漫开来,向着灰蒙蒙的天空毫无拘束地倒出自己的美丽。早春时分,尚未醒转过来的万物,目睹了桃花在黝黑的枝头制造的一次寂静的爆炸——桃花的美是坦然的、毫无保留的,是交出内心的火辣辣的绽放。桃花的美没有也不需要修饰。人世在这样的美丽面前,只能被动地举起相机,以定格的方式将之占有,带回家去,或挂在墙上孤芳自赏,或制成图片将活生生的美丽转化成商品——一种可能并不符合桃花本意的方式。桃花的花季很短,短到比我们面对桃花凋零时候的叹息还要短。我甚至想到,以桃花的惹人怜爱,又何必信守从一朵热情的花拼命地奔向果实的诺言。当桃花大面积释放自己的美丽,我知道,她是以一种接近燃烧的速度在奔赴死亡。也许,在桃花开得鲜艳欲滴的时候,想到死这个词是一种罪过。在桃花面前,仿佛就应该想到爱情,想到青春,想到倾国倾城的绝世的美丽,甚至就想到——一朵摇曳在枝头的桃花,而不应该想到死这个灰色冰冷的词语。但是,桃花太美了,这种美,甚至让你的血液逼将出来,浇灌她也在所不惜。然而,大凡美丽的东西,总是遭天妒忌,特别容易凋零。桃花开得越热烈,其凋零的场景也越觉得凄惨。一阵狂风,一阵雨,都让她遭受灭顶之灾。昨天还好端端地站定在枝头,满园春色,无限风光,今天却是落红点点,伤痕遍地,不忍卒看。自古红颜多薄命,桃花是一朵薄命之花。在她的那种轻薄的粉红里,世人早已觉出了她的薄命。所以,不必在意桃花底下的风流,面对桃花,拼了性命去爱是顺理成章的。桃花转瞬即逝的一生,一定让世人悟到了生命的无常。以浓烈的爱来虚构幸福,几乎是桃花的箴言。这样的爱,是即时的,现世的,过把瘾死了也是无妨的。在春寒料峭的时日,看到桃花,既让我们放弃来生,也让我们放弃恶念——坐在桃花底下,我毫不怀疑,一个两眼喷火的刽子手,也会放弃杀生的念头。
我坐在屋脊上看我们家的天井,它真的是一口看得到青苔的井啊!它就像一只没有牙齿的大嘴巴,一只没有吃饱饭的大嘴巴——那么夸张地张望着,期待着。几十年的雨水,它都吞下去了,还是那么饥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