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是从江南的小河里抽出来的一个片段,是河伯的床帏。或者说,丝绸就是挂在竹竿上的一条小河,是随女人身体的起伏而灵光闪烁的一段低回曲折的水。它以近乎完美的光洁、柔情、典雅的篇章赢得尊敬。丝绸更多地属于女性,它天然和女性的形体达成默契。它是阴性的一个词,和女性的肌肤一样具有销魂的质地。丝绸是需要抚摩的,当它的盈盈波光在我们的手指肚下平展开来,我们的手就带了电,嘴唇就焦渴,心灵充满期待和怜惜。它是综合了江南的地气、文化、植被、女性的身体而成就的一段风情。单就这一点看,丝绸和女人一样同是上帝创造的尤物。当然,我更愿意将丝绸看成是——无名的能工巧匠自蔚蓝的天空剪裁下来的。它应当是白云的一个段落——无可否认,其固有的贵族气质正是来自于苍穹。与经年逗留在江南上空的白云一样,丝绸也是一个只有尺码而没有重量的语词,是我们文化中具体到可以触摸的一个伟大轻盈的部分。或许在千年前的波斯人眼里,丝绸就是异域城邦的一块皮肤。当野蛮的欧洲人被来自另一个大陆的文明之光笼罩、眩晕,对他们而言,丝绸就是一个遥远的形容词——丝绸自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在欧洲人写满惊奇的蓝眼睛里,一直就是一个神秘莫测的形容词——以至来自丝绸之府的所有故事都带上了修饰的成分。丝绸甚至还被看成是中国人(准确地说应该是南方人)的性格:光滑(以至圆滑)、含蓄、韧性、略微的狡黠,既耀眼又深藏不露。丝绸以其轻逸、简洁、感性的性格飘行世间,它让江南文化有了一个飞升的载体和依托。从覆盖人的身体开始,到覆盖整个国土,丝绸覆盖的面积越来越大,并远远地超越了国土,超越了种族,最终成就了我们民族文化的品质——即使时光过去了两个千年,即使黄金在地下腐烂了,丝绸的光亮一如既往。丝绸的美艳依然倾国倾城。丝绸是有生命有呼吸的东西,它独有的气质是东方民族固有的。它甚至部分地铸造了国家和国民的性格。与这个国家的另一样东西——瓷器一样,是一个民族延续至今的物质和文化的双重遗产——两者共同构成了汉民族阴柔的性格。丝绸属于五行中的“水”,形态上既闪烁不定,又有很大的柔韧性、可塑性和易燃性。原则上,它生于木而与火相克,但是事实证明,它是匈奴人的刀,蒙古人的剑,女真人的铁骑所斩割不断践踏不了的。有意思的是,西方将中国称为CHINA(瓷器)和SERES(希腊语,“丝国”的意思),正是丝绸和瓷器——两样阴柔的事物——给我们这个感性的国度赋予了既沉稳又轻逸的形体。
塔与大地的垂直结构带给每个灵魂以黑铁般的镇定、尊严……塔不是平淡风景的点缀而实在是一个提醒,不是无关紧要的告慰而是插向天空的一根芒刺——提醒着唯物时代灵魂存在这一个基本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