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村庄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前门后门都没有河流流过,女人洗衣服在村子中央的一口水井旁边。往往是,某家的女人一手搭着脚桶的边缘(另一边缘抵在腰间),洗完了衣服回家,另一家的女人两手端着脚桶急匆匆地才刚要去洗。碰到了,彼此用嘴巴,或者用眼神打个招呼。水井周围是很大的一块空地,是青草的乐园,也是我的乐园。我想我那时候为什么老是愿意去那家亲戚做客,总是那口水井的缘故。在我看来,水井是大地的一张嘴巴,嘴巴自然就能说话了,不过,多半是自言自语,或者它干脆就是沉默不语。天气冷的时候,水井里就会腾起一股似雾非雾的气体,好像一个人在喘气,好像水井也怕冷。当然,水井也会发脾气,它发过的最大的脾气就是吞吃了一个小男孩。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只是听说——听说而已。我想那位小男孩肯定是惹了它的缘故——比如,将一些脏物扔进它的嘴里,比如站在井口撒尿。在我们乡下,这些都是不可原谅的。对于水井而言,我算得上一个乖小孩,我总是趴在圆形的井口,有时尝试着用两个小手臂搂抱一下容颜黯淡的井圈——那是一块年代久远的大石头凿刻而成的,有点儿千古沧桑的意思。我想我和水井还是很有缘分的——水井和一块糖果、一本小人书没什么两样,它对我而言就是一个诱惑。每次我跑到井边,掀开那块圆形的木盖,将一颗小脑袋伸进井里去,我的母亲就会吓得脸色发白,她骂一句“小棺材”,就拼命将我拉向她身边,生怕我从此回不了家似的。因此那事儿,我母亲在一边的时候,我是不愿意做的。我笑我母亲胆子太小,说母亲你是女人家,女人家不用管男人的事情。我还是常常趴到井口,看着深情的井水在地下汹涌,仿佛在无声地喊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就觉得这井水真是一点儿都不自由,被关在这样小的一个天地里,憋都憋死了。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怎样将水桶放下去,怎样将这些牢狱里的清水打上来。我觉得我是在解放它们——那年月,解放可是挂在我们嘴边的一个常用词。冬天,那些深陷在地底的水是温暖的,仿佛一个人的体温。当井水被倒在脚桶里的时候,你可以想象它们是多么欢乐——被彻底解放了的精灵的欢乐。说真的,我对蓝天,对白云,对月亮的认识,都是从水井里得来的。在水井里,天可以这样蓝,云可以这样白,月亮可以这样苍白,这样圆润……这是我不曾想到过的。许多年以后,我写了一首《水井中的蓝天》的诗歌,我就这样开始了无边无际的怀念:“一件蓝花格子衬衫,晾在/我五岁时梦见的水井里,多么安详/我怎忍心去触动它秘密的心事。”——在水井里,哪来的蓝花格子衬衫啊!那只是一块蓝蓝的天,被涌动的水拆散了的我童年的蓝天——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口水井被填平了——用的自然是当年挖掘出来的泥土。于是,我的蓝天,我的白云,我的月亮……就这样全给深埋在了井底。
撇开水杉的颜色不论,其挺拔的形象却颇有可观之处……它那笔挺笔括的形象让一旁的桑树更加觉出了猥琐……水杉有本事把乡村公路衬托得无限幽深而且笔直……在它生长的历史上,还没有一次强有力的随物赋形加强其意义的命名——这使得它仍不得不呆在无名之中。